《九幕戏》第7章


一旁候着的几个太监都是人精,看到这般情况,不消桓嘉吩咐,便赶紧准备上了各色茶点伺候在一旁。桓嘉笑眯眯地把眼前的碟子往苏语的方向推,道:“‘绛罗卷’,‘枫露糖’,‘碧玉团子’,‘蒸酥酪’,四样都是你从前爱吃的,不必拘束。”说完还使了个颜色,身旁人便立刻走的一干二净。
苏语只是低头看着五彩缤纷的小碟子,淡淡道:“臣谢过陛下,只是陛下也说了,那些都是臣从前爱吃的东西了。”
桓嘉的手不由得就是一顿,有点懊悔自己说错了话,便强笑着道:“那小语你现在爱吃什么,朕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做。”
“不敢叫陛下费心。”苏语淡淡道。
“小语!”桓嘉到底也是个皇帝,还是少年心性,便将盘子重重地往石桌上要砸,又想到碟子里装的都是小语爱吃的点心,又半路忍住,愣是在空中停了一下,方才将碟子放回去。
“小语,你为何自从回京,对朕就一直是这般阴阳怪气。”桓嘉心里烧的难受,语气里也带出了三分委屈三分气恼,“可还是在怪着朕?朕已经替你们苏家平反了,流放的人也召了回来,你父亲苏宛苏大人的尸骨也……”
“陛下。”苏语打断他,“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岂敢有怨望之心,还请陛下不要这样说了。”
“小语。”桓嘉干脆便凑了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你气我父皇当年抄了你们苏家,也气我在一旁袖手旁观。只是当时二皇兄三皇兄都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又能做什么……”
苏语只低着头,不说话。
“小语,朕当时,真的想帮你们来着,只是太傅不准……”桓嘉急急道,“太傅同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朕若是那个时候出头,正中两个皇兄的下怀,到时候不只是你们苏家,连带着朕也要一起完蛋,那样你们就再无平反之日了……”
苏语坐在那,只静静地听着。
桓嘉越说越急,脸涨的通红,都快落下泪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小语,你不知道,你离开这几年,朕有多想你……”
“陛下。”苏语听他越说越不成话,“臣原是戴罪之身,当不起陛下厚爱。”
“当得。”桓嘉赶紧接口,“小语,你同朕从小一起读书长大,情分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这话说完,两人都相顾无言。
桓嘉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语,看到几片桃花瓣被风吹动,落在苏语的肩上,就想伸手帮他取下来。刚一抬手,苏语就低声道:
“从前是苏语年少不懂事,还请陛下都忘了吧。”
“小语……”桓嘉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却见苏语站起了身,行了个礼便道:“微臣告退。”
桓嘉怔怔地看着他一身蓝色官服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才后知后觉地苦笑了一下,低头看见面前分毫未动的各色点心,和茶盏里漂浮着的一片桃花瓣。
有了御花园那次,桓嘉便再没有去留过苏语。苏语也是淡淡地对他,全然不似一起长大的旧日相识。
“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桓嘉手中朱笔刚打了个勾,随口便道:“张伴伴,你同朕还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张太监这才行了个礼,道:“陛下这些日子心里苦,老奴也都知道。只是陛下一直冷着苏大人,这又何时是个头啊。”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桓嘉就被勾动心绪,干脆放下笔靠着椅背叹了口气,道:“张伴伴,有事朕也不必瞒着你。小语那人,看上去文文弱弱,内里十足学了他那养父苏宛。心思深沉别扭着呢,朕知道,因着他苏家的事,他记恨着朕呢。”
“那陛下还召他回京?”张太监道,“老奴知道苏大人是陛下的伴读,情分不一般,但……”
桓嘉道:“朕心里知道他必定不会原谅朕,但总是存着那一点侥幸。”
张太监多多少少觉出一点不同来,也不敢再说。桓嘉也笑笑,摆摆手,道:“也罢,你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张太监赶紧行了个礼,一出门便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桓嘉靠在椅背上,看着御书房的陈设,心里不知为何升起厌倦的情绪。
真该一把火烧了才好……
这书案,这博古架,宝剑如意,这就是父皇死死把持着,两位皇兄觊觎着的一切。
空空荡荡,没半点人气。
他干脆站起身来,踱步到床边,初春时节,晚上寒气仍然很重。
小语素来身子弱,以前两人还小的时候,都是挤一床被,流放的那十年里,也不知道小语是怎么过的……
桓嘉想到这,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的钝痛。
早在苏语回来之前,他心里就知道,苏语是定然不会原谅他的。
苏语是苏尚书捡来的孩子,苏尚书终生未娶,对苏语极为亲厚,苏语也十分崇拜这位养父。
这一切,都被父皇的一句“结党营私”给毁了。
原就知道苏语有多看重家人,那会儿苏语跑来自己宫中,哭着求自己救救苏宛时,自己没轻没重地就一口答应。
桓嘉闭上眼,想起抄家流放那天,苏语看到他时的眼神。
那彻骨的寒意,让他时至今日想起时,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语……对不起。
他桓嘉,虽然现今贵为天子,九五至尊,小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位不得宠常在的宫女之子。
上面二皇子,三皇子,母家都是世家大族,每每见了他,便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父皇忧心朝政,加之缠绵病榻,也对他并无多少关心。
他孤独又自卑的长大,直到有一天,在上书房见到了一个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
虽然年少,但举止进退彬彬有礼,眉目精致,玉雪可爱。
“嘉儿,你也到了该去读书的年纪,这是苏宛苏尚书的儿子,苏语,朕瞧着同你一般年纪,便与你做个伴读吧。”
那次是他最真心实意地说出了那句:“谢父皇。”
虽然宫中日子还是难熬,但有了个人相伴,多少也就好过了些。只是这苏语同旁人还是不同,二人幼年时境遇类似,说着说着竟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再加上他桓嘉学问不好,人又调皮任性,读书时每每靠着苏语帮衬解围,才没落到被夫子们天天申斥的境遇。
那日他又不想做功课,便赖在一边,看苏语写字。苏语被他一眨不眨的眼神看得有点着恼,耳根子都红了。他觉得好玩,便蹭过去揽住苏语的肩,在对方耳边低声道:
“小语,却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苏语手都有些抖了,最后那一竖,也连带着写歪了。
“殿下!”苏语是真的恼了。
桓嘉只觉得好玩。苏语平日里温文尔雅,他虽然看着心中佩服喜爱,却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如今见到苏语着恼,双颊泛红的明艳样子,竟一时间愣住了,冷不防苏语抬起手上的笔,就在他脸上画了个圈。
桓嘉傻了,苏语自己也傻了。
过了半晌,桓嘉才扑过去,大笑着拍着苏语的背道:“小语,我可是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玉人,没想到你竟也是活的。”
苏语本来还有的几分愧疚,被他这话一说便飞到天外,伸手就在桓嘉腰上扭了一把,痛的桓嘉脸都扭着,再加上那个墨圈,逗得苏语也笑了出来。
自那之后,苏语便也不再同往日一般端着,整天“殿下”、“殿下”的像个小夫子,也开始跟着他跑御膳房偷吃偷喝,去后宫几位娘娘的小花园里抓鸟折花。
想起有个晚上两人都睡不着,便偷偷摸摸跑到湖心亭中看雪。月色雪色交映间,他才注意到,十三岁的苏宛,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风姿不凡。
“小语,你真好看。”桓嘉没出息地盯着苏语,“比皇宫里所有人都好看。”
苏语红了脸道:“又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怕不是从诚郡王那里学来的。”
桓嘉咧嘴一笑,就去拉苏语的手,苏语抽了两下,没抽回来,就任由他握着了。
这一晚过后,两人都齐齐染了风寒。苏语便出宫回了尚书府,连带着桓嘉一个人在宫中无聊。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啊……桓嘉想着。
他也知道,苏尚书一案,早就在他和苏语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从前。
他睁开眼,窗外皓月当空。
他想起一句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第7章 第七幕
“苏宛,我明日便要前往边关。”柏岳喝下一口酒,“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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