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104章


“冰鳍你忘了吗?是放学时在十字路口碰见的那个男生嘛,穿我们学校制服的,骑车想要闯红灯的那个!”我连忙解释。
“奶奶已经答应了器官移植的事情。”少年爽朗的声音没有任何杂质,“虽然还是很伤心,不过她最后还是想通了,比起返魂香,还是用那种方法让我继续‘活’下去比较好!所以这个……已经不需要了。”
少年将手伸入怀中,灿烂的光束箭一样疾射出他襟口。这一瞬间,十字街的光芒煊赫地波动起来,随着近处的死灵无声无息地消亡,苍白的人流发出惊恐的嘈杂潮水般的后退,我连忙去遮挡冰鳍,但是那金色疾光不断荡涤着他的灵体,像正午的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深潭。一时弄不清状况,我疑惑的回过头,只见少年递来一个银光闪烁的圆形物体,薄冰似的穹隆覆盖下,象牙灰似的粉末形成不可遏抑的汹涌湍流,那……不是琢磨的下雪玩具吗!
“谢谢你们……当时想拉住我……”伸手去接那下雪玩具的我,听见了渐行渐远一样的语声……
如同水雾蒸腾,骑车少年的身影瞬间崩散;紧接着,残烟般的碎片被急速吸入那覆盖雪粉的剔透穹隆!失去依托的下雪玩具错过我指尖滚向地面,但温暖的重量却随即朝手腕压来,我下意识的一把扶住,却发现倒入我怀中的是紧闭双眼的冰鳍!
看着大惊失色的我,冰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刚刚你看见的是骑车的那个男孩子吗?可从一开始,我看见的就是自己的样子……”
在傍晚的十字路口,那少年就已经属于彼岸了吗?为什么当时他没有走过那异界的通路,又为什么要拼尽最后的力量凭依在冰鳍躯壳里,将这下雪玩具送到我们面前?
准备取回自己的身体,冰鳍的灵体波动着温润的荧光飘过来,可那无主的身体却突然闪出盾一样光晕,像被无形丝线操纵的傀儡一样滑出我臂弯,以不自然的姿势起身,歪斜地撞向桐坊十字路口。随着那躯壳的移动,刹那间响起无数贪婪的声音:“是身体,空的身体!”原本远远退开的死灵带着同样的回响,从夜雾里投来窥探的眼神,觊觎着那不受控制的躯壳,只等那光盾消散,便会如蝗群般纷至沓来,鸠占鹊巢……
我慌忙转身一把拽住机械地走向街口的躯壳,被光盾迫退的冰鳍却向着十字街的方向,发出惊讶的低呼。越过那以僵硬动作挣扎的肩膀,只见琢磨的下雪玩具闪闪烁烁地漂浮起来,悬停在半空;闲寂的银光幽微映出支撑着它的一只手的轮廓——然后就是那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那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眼神……
“滚开!”低斥的声音明明还是那么从容自得,却足震慑那不计其数的贪婪死灵,随着暴涨的光芒,以“下雪玩具”为中心展开了摧枯拉朽的无形折扇,苍白的人潮退缩着、消散着、发出混乱的咒骂:“少翁,你等着瞧!”“可恶的少千……”“少君……”
不计其数的称呼……少翁、少千,这是我曾听过的,还有那些没听过的、无法听清的名字,再加上“市南琢磨”——我究竟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存在……
“少翁,少千……原来那时他们叫的是你!”在刺耳喧嚷里,冰鳍痛切直陈自己的愤怒。
并不搭理叫嚣的死灵,琢磨慢条斯理的转向我们:“少翁……应该是我朝见汉武帝用的名字吧,为楚王召唤亡女时,好像是叫过少千的……总之记不清啦!不过你们应该很清楚——真正的‘名字’是不可以告诉别人的,不是吗……”诉说着匪夷所思的话语,他轻扬手中的下雪玩具,冰鳍的躯壳立刻以难以想象的力量执拗前行,几乎将我拖倒。
“不要白费力气了,火翼!我手上可有控制这身体的东西!”琢磨苦笑着转向我,“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要你的头发的——因为变成小姑娘的话,应该会比较适合吧……”
一瞬间,我悟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头发和指甲可以化成强大的咒术,一个月前琢磨让我留长发的戏言中,竟潜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
为什么即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用那混杂了纯真与沧桑的诚挚表情,那么自然的面对我们呢?琢磨懒洋洋的勾勾手指,被控制的躯壳猛然挣脱,像穿过平静水面一样没进那寂光中的街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冰鳍的灵体一言不发地追着躯壳冲向十字街,却被绚丽翻卷着的光流骤然弹开。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的他大喊起来:“你究竟想干什么!市南琢磨!”
伴着潇散的微笑,琢磨垂下头颅:“干什么呢?你们也闻到了吧——连灵体也贪恋它的甘美聚集而来的……那种香气……”
那种香气,渗入浓雾坚硬的机体里……常山花和石榴,甜蜜而腐败的芬芳……
“我并没有骗你们,它真的是古董……”在烂熟的熏风里,琢磨举起下雪玩具,“听说过吗?上古之人定下盟约时总会宰杀一些神兽,将血盛在容器里埋入地下,作为信物表示永不毁约。可世间没有什么约定会被坚守,一些被背弃的信物就会变成最残酷的符咒,从地底发出醉人的馨香,永不餍足地呼唤无穷无尽的灵魂……”
饶有兴致的玩味着冰鳍的愤怒和我的惊慌,琢磨一手扶住逐渐瘫软的躯壳:“有一天,某人听见了它从地底发出的呐喊,和朋友一起找到了这件东西。这个人想毁掉这不祥之物,可他的朋友却发现只要好好地运用,这可怕的咒具不仅可以使生魂永驻,甚至还能召唤回徘徊的幽魂……”
“难道说是……返魂香!”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冰鳍却低垂单薄的眼睑,向琢磨投去冷冽的目光:“市南琢磨,你究竟是什么人!”
“返魂香?也可以那么说啦,至于我……好久没听见那种称呼,我都忘了……”琢磨像鉴赏古董一样审视冰鳍的躯壳,漫不经心地回忆着,“是什么呢……对了,‘术士’!天下未知的事情是那么多,其中最奇妙的要算生命了:为什么不能长生不老呢?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呢?——就是出于对这些不可解事物的热望,我成了术士,可以说,最成功的术士……”
冰鳍凛然直视琢磨得意的表情:“你活得还不够久吗!又要我的身体干什么?”
“本来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凑合用那骑车孩子的身体,不过……”随着冰鳍发出恼怒的咋舌声,琢磨用擦拭珍贵瓷器的手法轻拂那躯壳的面颊,“还是这个比较好——更完整、更清净、更容易凭依……”
“那孩子他怎样啦?”记挂被吸入像下雪玩具一样的咒具里的少年,我战战兢兢的发文。
琢磨朝我悠然地眯起眼睛:“我还以为那孩子的灵魂离开了呢,没想到你们竟然在十字路口留住了他!害得我一个不小心让他偷走这么要紧的咒具,差点还送到你们的手上!”说着他瞅了一眼冰鳍的躯体,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唉……躯壳是必不可少的啊!我本来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这个身体就让给我,然后运气好的话,冰鳍可以在那孩子的躯体里重新开始,这样大家都会开心的!可那婆婆说话不算数,明明说让她孙子回来怎样也愿意的,到头来还是同意了器官移植。亏我这么为她费心,还几乎为她打乱了计划!”
“你就那么贪恋生命吗?没有死的威胁,活着还有什么珍贵可言!”冰鳍的嘲讽是那么犀利,可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悲哀。
琢磨不置可否的笑了,将返魂咒具轻轻放入那躯壳指间后便松开手,失去支撑的身躯像蝉蜕般依然保持站立的姿势;它手心的透明穹隆霎时发出微光荡漾起来,雪粒在波光下翻腾奔涌,推挤着变成半流质状的屏障,仿佛随时都会夺路而出。看着这一切,长生的术士微微垂下了眼角,那是混合着温柔和残酷的笑容:“所以才要这样做啊,因为我已经活腻了……”
那是魂魄!突然间我意识到那数不清的洁白碎屑,就是被咒具吞噬的难以计数的人魂!
这是贪生的微笑吗——面对死别,人们痛彻的悲伤像嵌入心中的尖锐沙砾,随着时间流逝而被回忆层层包裹,渐渐变成美丽的珍珠。可时间对琢磨而言没有意义,泅渡过生死深海,他的存在就如同琥珀中的羽虫,千万年来,一直以展示不灭之死取悦观赏的眼睛。
不再看我和冰鳍一眼,术士从颈上取下那沾满返魂香气的琥珀吊坠,慢慢举到咒具上方:“我终于可以解脱了,现在轮到你……品尝这种滋味……”这用意外缱绻的语调诉说的恶毒诅咒,我不能确定它真的存在,还是仅仅来自我的幻觉……
琢磨松开手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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