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132章


微弱的粼粼柔光在不远处明灭着,细看便会发现那是一脉浅流,溪边丛生的灌木都很矮小,唯独一株极高大的乔木夹杂其间,显得分外醒目;雨月似乎就挂那横斜的枝叶间,像一枚巨大的白璧,孤寂的发着光……
不!那绝不可能是月亮!这扇窗牖分明是朝向北方,并且那光珠根本不像月轮一般凝然静止在空中,而是悬挂在枝梢掩映于叶片间,同柔条一起,随着夜风频频顾盼,摇曳生姿。
“难道……真的是那个吗?”凭栏凝望着夜幕里的巨树,这位旅行者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单手一按,轻轻跃过低矮的窗台。
荒废的小道铺满被雨打落的花朵,踩上去软腻而湿滑,像踏着某种细小的尸体,那团光就悬浮在小道尽头的水滨,固执的黑暗中载沉载浮,若即若离的召唤着琢磨的探访……
随着距离的缩短,寒气一点点的沁透进衣衫,沁透进肌肤,沁透进骨髓。光晕四周重重叠叠的嫩叶被照得通透,像碧绿暗火默默燃烧,又渐渐熄灭在侵蚀过来夜色中……
琢磨在树下的水边站定,眺望溪流对岸的树梢,微光摇曳在他深黯的瞳孔里。“好像……还是花苞的样子……”他自语着抬手作出采撷的姿势,那发光的花蕾便被遥遥握在手中。
如果说是花,它未免大得有些异样。半透明的银色萼片丝丝缕缕的垂落,像流泻下来长发围拢皎洁的光源,还未开启的花瓣紧裹丰润的蕊芯,勾勒出子房的轮廓——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轮廓,无论是谁一天至少也可以见到成百上千,但也正因为如此司空见惯,此刻的诡异感才会更加尖锐——因为这样的东西绝对不该在此时,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树梢上!
琢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攥紧拳头——那花冠发光的薄薄瓣膜包裹着的,是一颗人头!不见脖颈,也没有身体,那只是一颗孤零零的硕大头颅!
“还是被您看见了啊……客人!”毫无情绪的声音蓦地响在耳边,琢磨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守园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这人走路完全无声无息!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冰冷的笑意逐渐漫过琢磨唇边,他回头逼视着阴影里的守园人:“唉……难怪不准别人乱走乱看呢!原来你在花园里藏着了不得的东西!”
“这……”守园人顿时泄了气,他无可奈何的咋舌道,“既然被客人您发现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请您千万别向别人提起……”
“那可不成,你难道想包庇妖怪吗!”
“请相信这绝对不是什么妖孽!”守园人镇定的辩解道,“不嫌弃的话,可否过来共饮一杯村酿,让我慢慢告诉您事情的真相……”
在水边设下矮几,就这样倚石而坐随意小酌倒也别有意趣。守园人的酒并不浊劣,只是口味非常淡薄,即使没有肴核两人也喝了不少。微微有了些醉意的琢磨凝视着手中的素盏,彼岸树梢上那朵人头花就映在杯底,随着浅浅的酒液荡漾着。此刻守园人突然发出悠长的叹息:“其实……洪德少主是受了天谴……”
听见这曾一度被搁置的话题,琢磨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守园人总是置身于暗处,因此神情看起来始终有些模糊,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三年前少主在从镐京归来的途中突然气息全无,药石罔效。随从们乱作一团,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准备发丧时却发现遗体竟不翼而飞,最后只得瞒着外人修了个衣冠冢!你说除了天谴,还会有这般怪事吗?”
“怎么会这样!据我所知洪德少主并没有做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啊……”
虽然不可能有人窃听,守园人却还是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喉咙:“之所以受到天谴,是因为少主他将亡国的祸水,送给了周天子!”
“亡国的祸水?”琢磨下意识的重复着。
“没错!”守园人朝挂着花蕾的枝头扬扬下巴:“这棵树原本和周围的绿篱一样,只是普通的白槿,可是三年前某一天突然越长越大——那天,正是洪德少主发生意外的日子……”
“这就是天谴的异兆吗?”
守园人低头饮了一口薄酒,却并不直接回答:“这就要说到六年前了……那时珦国主因谏言冒犯而被天子宫涅囚禁,洪德少主为营救父君想尽了办法。他听闻天子素喜美人,便在整个褒国挑选姿色最上乘的少女送入宫中,希望能以此表示诚意,求得圣上的宽恕……”
“这我也有所耳闻——最后选定的那位绝色美人,就是太子伯服之母,中宫褒姒。”
“看来客人也知道不少啊。”守园人低笑起来,缓缓指向那开花的树梢,“那棵树在一年前突然打起了花骨朵,可直到今天也没开;不过……那样子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人的脸……客人您说那是谁的脸呢?”
渗入耳中的语音让琢磨没来由的一阵发冷,他连忙摇头:“我倒没看清,但是……”
“但是很美对不对?”守园人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因为这是‘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名叫褒姒的女人的脸……”
微雨渐止,聚在叶尖的露水滴落的轻响里,混入了守园人衣裾摩擦的悉簌声,他倾身给琢磨斟满杯盏,语气里多少有些嘲讽的味道:“客人很冷吗?您在发抖啊……请再喝一杯暖暖身子,听我说说洪德少主和中宫褒姒的往事吧……”
——六年前三月的某个平常午后,珦君幽静的宅院里突然萦绕起软语和娇香,三四十位豆蔻年华的丽质聚集在那里,她们来自褒国的各个角落,每一位都是通过了层层挑选的佼佼者,拥有让人无法移开眼光的姣好,以及仲春正午大地般的生机。然而她们之中只有一个人,那最杰出的幸运者,才能成为褒国献给周天子宫涅的新妃。
虽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但只要少女们聚在一起,任何地方便会立即变成莺莺燕燕的战场。虚情假意的安慰,欲擒故纵的娇嗔,这些是女人才看得见的刀光剑影,这场搏斗有着不逊于任何会战的残酷与血腥,美丽只是肉身,财富则是武器,与男人间的拼杀一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赤手空拳战胜坚甲利兵的强敌。
“真是恶心,身边站着怪龙的女儿,我都快被妖气熏晕了!”
“我看她就是妖怪吧!出生那么下贱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溪水旁的树荫下,白槿的篱墙边,两位举止端静的贵族少女优雅地抬起衣袖遮住脸,一脸嫌恶地瞥着身边的竞争者,她们身上的精美帛衣在暮春熏风里无声轻飏。
那位被排斥者显然没值得夸耀的血统与财富,一身粗麻衣裙虽然洁净,但到底穿熟了,软软的不成样子。她并不理会对方的讽刺,只是手持木梳随意整理着长发,那披散的发丝就像漆黑的软玉一样,映射出威胁般的凛凛光芒。这位贫寒少女再清楚不过了——娇媚的战士们或许会刻意向弱者施舍廉价的同情,但朝强者投去犀利的敌意却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所有人中并非只有自己出身低微,却唯有自己屡屡受到攻击排挤,这只能证明自己拥有足已威胁到在场所有人的实力;如同最锋利的剑,即使静静的搁在一边,它散发出的杀气也足以令人望之胆寒。可是,恐惧也好嘉许也好,对剑本身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讽刺毫无作用,两位贵族少女更加按捺不住了,直接冲着那庶民少女发号施令:“褒姒你走开!你也配站在我们身边?”“贱民就该滚到贱民堆里去!你以为在这里洪德少主就会看你一眼吗?”
黑发下闪烁着一抹冷嘲,被唤作“褒姒”的民女早已看透——比起未来王妃的身份,褒国少主洪德的青眼恐怕才是少女们真正追求的目标。这对一唱一和的好搭档其实也在暗暗诅咒着对方吧,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嫉妒之线既牢固又脆弱,只须洪德少主的目光微微闪烁,她们顷刻间就会变成分外眼红的仇人!
两位贵族少女终于被褒姒的悠闲激怒了,忘却了身份与教养的她们劈手夺过粗木梳,狠狠丢进溪水里。可褒姒几乎连惊讶也没有,只是蓦地抬起头,无言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就像冰冻的月华,她的面容清冷而纯粹,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仿佛那浑然天成的绝美只是游离于身外的存在,像看不见的棱镜一样,不断从周遭的大气中照亮着、辉映着她那月魄一样的双眸……
庶民少女冷冽的眼神瞬间在对方心头点燃不知名的恐惧。失控的羞愤一下子攫住了那两位竞争者,她们惊叫起来,不顾一切的推搡着褒姒,随着一声水响,包裹在粗麻衣裙中的身躯像断翅的蝴蝶一般跌入水中。
“胡闹什么,还不快快避让!这么粗野还想成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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