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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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火翼。从雁声寺出来,咱们带点炒米回家吧?”身边的冰鳍摸了摸鼻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虎刺开花了呢,爆炒米的味道和它真像……”
“虎刺吗?是有点……”我心不在焉的重复着。说起虎刺,上小学的时候教室前面就有好大的一株,在结出号称圣诞名物的红果之前,枝头上总是挂满一簇簇不起眼的黄绿色小花。树是建起这座学校的传教士在百十年前种下的,如今还被妥善保护着,周围拉起栏杆,生物组的兔笼鸡舍就在里面,年迈的公鸡每天都发出不可一世的倨傲啼声。
记得生物委员是个娇小姐,轮到我们班照顾小动物时总被吓得哭个不停,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管这个不可。同学们看不下去就伸出援手,其中帮忙最多的就数雁声寺的千春了——那是个很清秀的男孩,举止中透着种亲切的轻浮,特别是对待女生的时候。记得千春总是对我说:“火翼,我家以前可是雁声寺的寺主哦!”言辞间很是有些得意的味道。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和尚会有儿子,而且还是个花花公子?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种情况——千春的先祖盘下了雁声寺的地产,反而和尚们还要向他交房租。不过解放之后就没有寺主不寺主的了,和尚们风流云散,雁声寺早就成了大杂院;因为实在太拥挤的缘故,多年来遭了好几次的祝融之灾。可不知为什么那里的住客却没几个肯搬走的,就好比我们今天要去拜访的铁阿先生,这位有名的人偶匠师只替盘铃家做事,本来就没多少经济来源,一度跟儿女搬去新城几年,说住不惯终于还是回来蜗居在这破庙里,脾气别提多古怪了;不过他和我祖母的关系倒是挺好,老人家们常聚在一起喝茶,于是童年的我和冰鳍时不时就要充当一回送茶会帖子的小厮。
越过光秃秃的树梢,远远看见问道河对岸高埂上耸立着雁声寺的屋顶,山门殿、大殿、藏经楼,三重青凛凛残瓦有一种破败的威严;可待我和冰鳍走过元宝似的如意桥,绕开杂乱的矮屋来到雁声寺大门前,便能直接感受到整个建筑早已不复原状了——前庭中搭满灶坯间,到处横七竖八的拉起晾衣绳;见缝插针的零星花畦里草木枯黄,瘦梅稀疏的打着骨朵,山茶花上蒙着灰尘,连颜色都浑浊了,浓绿的南天竺却自顾自的挂上串串鲜红欲滴的果实。这时候住户大多都还没下班,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肥胖的花猫悠然躺在瓦块垒成的烟囱边,看到有人走近,它便纵身跃下房顶,尾巴擦着歪斜的矮竹篱笆踱了几步,倏地蹿上套廊角落的歪斜楼梯,一下子消失在那灰沉沉的幽暗中。
面对这种极富旧城情趣的冬季风物,冰鳍的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发出恼怒的抱怨声:“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这家伙为什么突然火冒三丈,我当然再清楚不过,于是故意扯了扯他的衣袖:“别说得这么难听,会觉得不方便的只有你而已!”
“我就不信你呆在这里会觉得舒服!”
“虽然是堂姐弟,但我和挑三拣四的大少爷是不一样的!”
“乱提什么姐弟!火翼,你忘掉爷爷说过的话了吗?”
我顿时意识到失言——很早以前就已过世的祖父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行事诸多禁忌,不让我和冰鳍姐弟相称还算其中比较正常的一例。不过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我悻悻然低下头:“好啦好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嘛……咱们快点把茶会帖子送给铁阿师傅去!”
冰鳍也不再追究,只是朝那混乱的大杂院抛去近乎怨恨的一瞥:“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这里跟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两样!”
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帮千春送新年礼物的那一次!
六年级的时候,千春好不容易当上宣传委员,所以很卖力的为元旦庆祝会出主意——让全班同学每人拿出一件小玩意放进箱子里,然后按学号轮流摸彩。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游戏实在是傻乎乎的,礼物也无外乎玩具书本之类;但当时大家都觉得好新鲜,因此兴致高昂的准备着,同时也热切期待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就努力缝了福橘花纹的笔袋,兴冲冲的拿去给冰鳍看,因为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他“留心”的话,一定可以拿到这件礼物的。可是这家伙不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还说什么也不透露他自己准备的是什么。
见人人都暗自尽心,作为积极发起者千春更是利用家庭之便,贡献出寺里闲置的香资箱来做道具,因此要把全班礼物都带回家装起来,那天我们恰好要去拜访铁阿先生,于是顺道帮他把那大包袱扛到雁声寺。我还清楚地记得黄昏的薄阴中,千春边喊着“谢啦,两位小姐”,边一溜烟跑上幽邃歪斜的楼梯,背影霎时没入百年前便已盘踞在此的暗黑里,不一会儿又变戏法似的扛着大得离谱的香资箱顺着扶手嗖地滑下,那陈旧的木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几乎要崩断坍倒,我们顿时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冰鳍都忘了追究那句“两位小姐”到底指的是谁了。
说起来那天还真发生了不少事,铁阿先生难得心情好,居然送给我梅妃的小人偶作礼物,让冰鳍和千春都羡慕得不得了。更意想不到的是当天夜里雁声寺居然又发生了火灾,不仅铁阿师傅同期的作品化为飞灰,连放在千春家的全班礼物也一股脑成了火神的祭品。小学最后一个新年庆祝会弄出这种岔子,大家都很惋惜,说蛮好把香资箱带来学校不就没事了嘛;可千春始终一副无所谓的逍遥态度,弄得人人有点埋怨他的意思,渐渐都不跟他说话了。后来大家毕业也就疏远了,没再有什么联系。
今天我和冰鳍送茶会帖子给铁阿先生,来到久违的雁声寺,难得的故地重游,不知道会不会凑巧碰上千春呢。其实随着冬天来到而变得敏锐起来的,又何止嗅觉而已……
刚走进铁阿师傅的房间,弥漫四处的骨胶颜料味道扑面而来,穿堂改的小客厅里,梅花式小几上茶和蜂糖糕已经备上,可因为摆了很久的关系没有一丝热气。不过对于不善于人相处的铁阿师傅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亲切地招待了,他坐在白}的人偶头和绚烂的布料之间,也不看我们,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句:“你们来了啊,等我片刻。”
在小几边坐定,阵阵的穿堂风便不失时机地袭来。大冬天的喝冷茶吃着硬掉的糕饼,寒气不断从脚底升起。“奇怪了,以前有这么大的风吗?”我低声抱怨着,一个劲跟冰鳍混说打岔,“铁阿师傅是因为没钱才住在这里吗?其实他的人偶要比SD娃娃什么的要漂亮呢,为什么不拿出去卖啊!”
冰鳍诧异的瞪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冷笑一声:“会有人买吗?SD那个叫娃娃,铁阿师傅这种叫人偶!”
“所以啊,明明铁阿师傅的比较有品格!”
“说韩国泡菜好吃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品格?”
“谁……谁说好吃的!我只是记性不好,不小心在超市里买了两次渍桔梗而已!”
“是啊是啊,记性不好所以总是忘记爷爷说过的话,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完全无视我的恼怒,冰鳍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呷了口冷茶,悠然眺望向别处,突然间那眼神冻结了似的凝定下来。我原本不想就此作罢,可是看到他神色骤变的样子,也忍不住顺着视线看过去——
那是少年的身影吧,在半明半暗中载沉载浮。原以为是天光与幽暗交界处幻出的薄影,抑或是因为被唤醒的回忆而产生的错觉,可是……
“千春,好久不见!”我一下子脱口而出。听到我的语声,少年不经意的回过头来,一瞬间的迷惑后,他立即转身朝这边走来,语气间是那种习惯成自然的亲热:“呦!那不是火翼嘛,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啊!你也是一样啊,那叫什么的……冰鳍是不是!”
——还真这么巧碰见了啊,雁声寺的千春。
冰鳍象征性的哼了一声算作回应,我则站起身来迎接多年不见的昔日同学。这时千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下脚步:“对了,你们等一下!”话音未落他便返身跑上楼梯,那还没有完全脱离黑暗的身影再度沉入看不透的虚空之中。不等我们反应过来,这家伙早已轻捷地扛着个大箱子从扶手上疾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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