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舞》第20章


隐隐显出棕红色的土壤。
然而空气中飘荡着不可忽视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表明他们所寻找的就在附近,却不是他们一路以来所期望的结果。
卢卡斯和罗伊在一棵两人高的荧光蘑菇下找到了目标。那是三个整齐安置的土堆,每一座土堆前都摆放着一束纯白的梦露花,尚未枯萎。
卢卡斯忽然转头看向罗伊。
“别看!”
罗伊没有反应。
下一刻,卢卡斯看着他握起双拳,全身绷紧。
“眼睛……”他的声音在颤抖。
卢卡斯伸手按了按自己紧皱的眉心,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更加高大的蘑菇。
他刚才还在远处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眼前这棵蘑菇的菌柄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刮痕,深入数英寸。他伸出手指沿着那条深痕轻轻摸过去,回头望向僵立在原地的罗伊。
“是深渊领主。”卢卡斯说,“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支先锋部队。”罗伊回答,他仍然低头看着那三座坟墓,“我看到了地狱犬。军团打算进军赞加沼泽,并且很快就要行动。”
“然后由沼泽进入泰罗卡森林,直取沙塔斯城。”卢卡斯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描绘一张无形的地图。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菌柄上的刮痕,再次摸上去,指尖下意识地在上面来回摩擦。他静立片刻,然后重新走回坟墓的位置。
他在其中一座坟墓前蹲下来,伸手抓起一小把碎土在指尖碾弄。罗伊走过来,在他旁边站着。
“还有些潮湿。谁会这么做?”卢卡斯说。
土壤粉碎成细小的颗粒。手指松开,它们纷纷落回地上。
“深渊领主?还是魅魔?先残忍地杀死再埋葬。”他说,“军团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不是他们。”罗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
卢卡斯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目光。他旋即收回视线,轻拍手心,然后站了起来。
“他们不该被葬在这里。这片土地不久后就会被燃烧军团腐蚀。”卢卡斯低头看着地面说。
然而,话音结束后许久都没有回应。卢卡斯忍不住转过头看罗伊,然后就看到了那种他曾在黑暗神殿前见过的、陌生的表情。
第二次了。
不过这次不再是难以捉摸,而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悔恨、懊恼,甚至焦虑与担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些情绪像天空中的流云,风推着它们迅速聚拢,张扬夺目。但当人们抬头望去,它们又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转眼只留下一碧如洗的天空。
没有捕捉的可能,没有理解的可能。
他在为什么而感到悔恨和懊恼?戴恩的队伍的惨死吗?罗伊和戴恩有些交情,眼前的牺牲也确实惨烈,但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又有新人加入,这种事早应该司空见惯,不是吗?他又在为什么而感到焦虑与担忧?这个人一向沉着坚定,甚至可能很快就要成为独当一面的领袖,他怎么会、又怎么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
“走吧,”罗伊忽然说,“我们已经落后了,必须尽快去往半岛加入营救行动。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了。”说完他想要转身离开,卢卡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罗伊。”
他向前一步。他们面对面,相近的身高,他这一步几乎就要贴上罗伊的脸,鼻尖轻触。他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罗伊,与他呼吸相闻。
“我看到了菲利克斯的战刃,就在离戴恩不远的土壤里。”他低低地说,“我相信你也看到了。”
卢卡斯的气息扑面而来。罗伊没有回答,也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与他在毫厘之距对视。
“叛徒的战刃,不应该与英雄葬在一起。恶魔猎手的武器,不应该落到别人手中。”
他死死盯住罗伊的脸,想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为那张面具一样的脸带去什么反应。如此近的距离,任何一寸肌肉、一段线条,所浮现出的蛛丝马迹都应该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那上面什么也没有。像一片荒原。卢卡斯的目光移到那段漆黑的布带上,只看到一片沉寂。
他的想法、心情,以及它们所表露出的痕迹,我全都看不到吗?
还是不让我看到?
“它们应该随主人安葬,”他的声音越来越冰冷,“如果是叛徒的战刃,则应该被带回黑暗神殿销毁。你忘了吗?这是伊利达雷的铁则。”
他的话音很快散失,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沉默。咫尺之遥,所说的却仿佛无一传递给了对方。他在沉默中等待,眼前的人却长久不动声色。
忽然,脑中闪过一些片断,然后连接起来。自罗伊回来之后的所有异常、支离破碎的对话与细枝末节的痕迹,它们拼凑出一副模糊却完整的画。一瞬间,一切显而易见。
挫败感汹汹然涌上来。
“是他吗?”卢卡斯脱口而出,“救你的人。你把菲利克斯的战刃给了他。”
他的声音近乎狠厉:“那个血精灵。是男人还是女人?”
眼前的人几乎在瞪视自己,罗伊移开了目光。
“卢卡斯,”他冷冷地说,“别忘了我们在执行任务,并且即将身赴战场。”
他说:“这些事早已经过去,也不会再发生。我们的心思不应该被浪费在这些事上面。”他扯开卢卡斯紧抓着他的手,语气严厉,“不要被过去的、无关紧要的事分心。你不能被任何事分心,那会让你丧命。”
罗伊没有再看卢卡斯,转身向蘑菇林外面走去。
就在这时,天空中下起了大雨。
倾盆而至的雨滴从高空冲向地面,顷刻间将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全部冲散。余烬的味道、血味、恶魔的气味、尸骸的腥臭味,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罗伊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只能看见隐约的星光,被一层浮动的雾霭掩盖。在那上面,深紫色的虚空中电光闪烁,雷声隐隐。珍珠大小的雨滴一颗颗砸落在脸上,有些发疼。雨水沿着脖颈滑进衣服里,不多久就濡湿了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如鼓般的雨声中,传来卢卡斯模糊的声音。那是雨水无法比拟的冰冷。
“被分心的人,是你。”
☆、第十四章
昏暗无光的牢房里,没有办法计算时光的流逝。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待多久。不见天日的煎熬,人们的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不久前就有一场纠纷,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
起初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但因为空间的局限,打斗的拳脚不断殃及旁人。眼看两个人的纷争就要变成群殴乱斗,赫尔曼想要站起来阻止。可他因为没怎么进食,现在浑身无力,喉咙干涸,张开嘴也说不出话来。
正当他焦虑时,富勒中校站了起来,用沉稳的声音大声呵斥缠斗的人。领袖的威望尚未被遗忘,吵闹的牢房一下子变得安静。
赫尔曼追寻声源,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向中校。这位已过半百的将领,不仅有临危不乱的非凡魄力,经受如此漫长的熬磨,他仍坚守着常人几乎不可能保持住的冷静。
如果自己可以出声,恐怕也无法被将士们信服。
纷争被制止后,牢房再次陷入无止境的沉默。
毫无生息的寂静里,似乎有人被噩梦折磨,无意识地呓语哭泣,发出的凄惨呜咽渗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负面情绪在狭隘的空间里迅速蔓延,所及之处将人们投入绝望的深渊。
赫尔曼竭力保持意识的清醒,拖动目光,在一片粘连在一起的黑影中攫住中校的身影。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这样迫切地需要从另一个人身上汲取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是一个点头示意,或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如果不是这样,意识或许很快就要在绝望中枯竭。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声响。
仿佛幻觉般。没有办法立刻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足以判断它们是异常的。迟钝的感官被唤醒,赫尔曼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
之前进入地狱火堡垒的时候,他用心记下了这座堡垒的构造。此刻困禁他们的牢房应该是与外围城墙相连的。一直以来将他们与自由隔绝的,也只是一道城墙。但是他知道这座城墙的厚度,尽管它不算高。如果有人要来救援,最好的方式是翻过城墙,其次就是撞破城门硬闯。
赫尔曼始终靠墙坐着,感到那声响从身后的墙中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兴奋。声音是一阵一阵的,迅速减弱,向上方消逝。片刻之后,身后的墙面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幻觉。不可以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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