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夫人神算》第7章


小厮哆哆嗦嗦地,又问了两句话。
兰陵王沉默了片刻,才又答道:“夜里我会过去的。”
小厮撑着油纸伞走了。他得赶回去告诉姐姐们,外间下了大雨,要先把王妃送回到屋子里去,省得王妃淋坏了。至于后边那些撒帐之仪,一概从简便是。大王刚刚说过,他夜里会回屋去的。
云瑶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遂跟在小厮身后,飘回了身体里。
她睁开了眼睛。
两个丫鬟撑着油纸伞,将新王妃扶到新房里,又匆匆地告退了。至于撒帐之仪,既然连兰陵王都不甚在意,那她们自然也不会多舌。云瑶打量了一会儿新房,忽然感到有些黏腻,便坐在梳妆镜前,一面慢慢地洗去容妆,一面等待兰陵王的到来。
她确实要和他坦言一些真相,但却不能全数说给他听。
比如她的真正来历,比如她的手段,比如她可以带给他什么……
铜镜里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隐约还戴着一张厉鬼般的青铜面具。
屋里的丫鬟们早已经退下了,唯有两支粗。大的红烛在燃烧。云瑶转身望着那张青铜面具,预备和他开口坦言,但在话一出口的瞬间,便愣住了。
兰陵王用手扶着门楣,身形有些不稳,目光也有些迷离。
云瑶走上前去,行礼道:“大王万安。”
这种山大王一般的称呼,就是南北朝称呼兰陵王的方式了。云瑶虽然感到别扭,但入乡随俗,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兰陵王淡淡地瞥过来一眼,目光变得有些锋利。
他走到屋里,倒了两樽酒,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樽,却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云瑶猜测,大约是刚刚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前堂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她知道那是合卺酒,遂走到兰陵王案前,取过另外一樽酒,浅浅地饮尽了。
兰陵王沉声问道:“你是替身,还是代嫁的娘子?”
云瑶一怔,讶然道:“……什么?”
“传言郑氏二娘子生来痴傻,不通礼仪。”兰陵王起身走到另一处案几前,慢慢地开始研墨。他的手修长有力,且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显然是长年习刀弄枪的缘故。
云瑶走到跟前去,有些惊讶地问道:“所以大王猜测我是……”
兰陵王落笔成书,道:“但你是个正常的姑娘。”
——原来如此。
云瑶稳了稳心神,将先前想好的一席话娓娓道来:“不敢有瞒兰陵王,我原先是在装疯作傻。眼下既然嫁与大王为妻,自然就无需再假装下去了。大王胸襟宽广,应该不会同我这小女子计较罢?”
兰陵王动作一滞,微微地捏住了手里的笔锋:“装疯作傻?”
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愠怒。
云瑶定了定神,续道:“我幼时发过一次高烧,从此便懵懵懂懂,不通世事。直到一次机缘巧合,才又重新开了窍。但那时族里出了些事情,我便不得不一直这样装下去。”她略停顿片刻,又刻意将话锋一转,道,“此事说来话长,要是大王想听,我过些日子,再细细地说与大王听罢。”
她相信兰陵王不会有耐心听的。这些大家族里的龌龊,应该是兰陵王最最厌恶的才对。
果然兰陵王摇摇头,道:“不必了。”世家大族里的龌龊,往往不比天家少。他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自然也能猜测出云瑶的话外之音。他说到这里,笔锋缓缓一顿,又道:“既然你与常人无异,我不妨同你直言罢:邺城里的那些传言,我也略有些耳闻。阖城上下的女子避我如蛇蝎,唯独你被嫁到了这里,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我自知命格有异,不敢耽误娘子一世,今夜便写下放妻书,加盖郡王大印,无论娘子何时要走,都断然不会阻拦。”兰陵王说到后来,已不知不觉地捏紧了那杆笔,目光里隐隐地有些悲恸。
云瑶愕然道:“其实……那个……我并非……”
兰陵王缓缓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如行云流水般写下放妻书,又加盖了一方大印,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云瑶手里,续道:“从此去留皆随卿意。我天生命里带煞,克妻克子,实不敢耽搁了姑娘。三日后我要回并州,姑娘要是不想留在邺城,不妨前往我的封地兰陵郡,安稳地度过一世罢。我可派人护送姑娘前往。”
云瑶愣愣道:“那个其实……我不是……”她话一出口,忽然不知怎么地,又转了个弯,“若我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痴傻儿呢?你也要写放妻书?任由我自生自灭么?”
兰陵王摇摇头,低声道:“那便不一样了。”如果她仍旧是原先的痴傻儿,他便将她与放妻书一并送回兰陵郡,再派几个贴身小厮跟着,安安全全地送到一处庄子里,度过余下的半生。
云瑶呆呆地说道:“哦。”她感觉自己真要犯傻了。
面前的青铜面具与那日的男子重叠起来,模模糊糊地像是又回到了晋阳城,青年男子侧过头,低声问了副将几句话,隐隐约约便是“怎么会让一位女子孤身出城,外面世道正乱”……
兰陵王他大概、大概是个天性良善之人吧。
但这样天性良善之人,又怎会是那个英勇善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一时间百般念头涌现在了云瑶的脑海里,又恍恍惚惚地不剩下什么了。那张青铜面具在烛光下,微微地泛着一丝青芒,宛如将他与别人远远地隔离开来,隔成了两个世界。
☆、第9章 北齐|龙凤烛
云瑶怔怔地捏着那张薄纸,简直宛如烙铁一般滚烫。她想要将它撕了,又感觉不大适合;想要将它送还回去,也感觉不大适合,便讷讷道:“那个……其实……我……”
兰陵王抬手抚过那张面具,略一停顿,便将它摘了下来,随手搁在案几上。
“今夜我会与你合宿。但你无需担忧,我不会有逾越之举。”他缓缓地说道,声音里略透着一点沙哑,还有些深深的疲惫。那张青铜面具搁在案几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云瑶感到喉头有些紧:“我、我不是……”她从来没跟一个陌生男子合宿过啊。
兰陵王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又像是有些无奈和自嘲。他的长指在案几上轻叩了一下,又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外面还有一张榻。
云瑶急急摇头,道:“不、不是那个……”她将手里的放妻书哗啦啦一抖,坚决道,“这件东西,我是不会收的,大王且收回去罢。至于我自己,嗯,也不想去兰陵郡。”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大王愿意,我与你一同去并州罢。”
兰陵王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声音里颇带着几分愉悦。
他长指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温言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待我也有几分真心。”但他确确实实命里带煞,不想耽搁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遂又将那封放妻书推了回去,“你要是不愿与我合宿,我自可以去外间睡榻。不过等明日一早,就要劳烦夫人去和宫中使者斡旋了。”
云瑶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偏偏兰陵王还在等她回话,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隐隐带着几分温和与包容,如同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
她不知不觉地放低了声音:“我……并非不愿……”
并非不愿四字一出,兰陵王便微微震了一下。
他俯身望着眼前的新嫁娘,低声问道:“你不怕我?”连他自己都有些厌弃自己。
云瑶一怔,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蒙蒙烛光下,她的眼里带着一点迷茫,还有一些钦佩和仰慕,却没有常人眼里的惊惧和嘲讽。兰陵王心底一颤,不知不觉便攥紧了手中的笔,温言道:“你为何不怕我?”
云瑶轻轻咦了一声,望着兰陵王的眼睛,有些惊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守护大齐的英雄,我为什么要怕你?……”
一番话真真切切,理所当然,不杂糅半点愚弄和虚假。
兰陵王怔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
从他出生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就算嫡亲的生母,就算从小带他到大的乳母,每每见到他,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态。等到他母亲亡故、父亲也亡故之后,他的煞星之名,从此传遍了整个邺城。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们都说他是天生的厉鬼,所以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直到最后,连兰陵王自己都相信了这种言论,戴上了青铜鬼面,再不以相貌示于人前。
林林总总二十二年来,他手里染过无数突厥人的血,也染过邻国大将的血,就连他的同僚和麾下将士们,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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