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夫人神算》第89章


紧接着是张榜放名。不出所料,高肃的名次排在相当后面。
尽管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文风,但骨子里带来的魏晋遗风依然挥之不去,勉勉强强擦着边儿过了,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紧接着便是今年的重头戏了,封官。
宋朝的一大特点,便是冗官多,极多,特别的多。
冗官多到什么地步呢?官衔和职位往往是对不上号的,尤其是刚刚考中的举子,被上头加一个虚衔,然后赋闲在家五六个年头的事情,早已经多到司空见惯了。
但偏巧高肃的父亲,他八年前曾从过军,而且恰巧立过一些战功,但不幸的是,这位四年前才被拔擢为武卫郎的人,在四年前战死了。高肃替他守了整整三年的孝,直到前不久才出孝。
上边儿的主官想到这一层,再加上高肃的名次很尴尬,又恰好一个底层的武官位置出缺,便将高肃放到了那个位置上。与文官冗杂的情形不同,底层的武官,往往都是出缺的。
——因为西北开战的缘故,大量的底层武官,都战死了。
不多时,高肃便接到了枢密院的调令,令他前往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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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在客店里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云瑶变成一团小小的影子,趴在案几上,有些蔫蔫的。她知道西北战局纷乱,也知道高肃前往西北,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思,但依然感到有些难过。
他一件件地将行李收拾齐整,神情温和如往昔。
科举出身又经枢密院调往西北的武官,与平常的从军者不同,脸上是无需刺字的。她趴在案几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飘到高肃身前,轻轻碰碰他的面颊,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汴梁?”
高肃的动作停了片刻,低低说道:“大约三五年罢。”
她又往前蹦了蹦,飘到高肃的行李上,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低低说道:“你知道这里的不同,要是他们……要是他们强行让你同西夏议和,你待如何去做?”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隐约有点儿忐忑。
高肃微微摇头,道:“阿瑶,汉军在我手里,从未打过败仗。”
言下之意是,断然不会陷入议和的危机。
她微微仰着头望他,轻声道:“要是……要是即便打了胜仗,他们依然让你与西夏议和呢?”
高肃目光蓦然锐利起来,他侧过头望着她,声音略有些低沉:“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他略微停顿片刻,又问道,“又或是——韩将军他,听到过这般荒谬的风声?”
她微微偏过头,轻声道:“你读过大宋的国史,可还记得数十年前的澶渊之盟么?”
她低着头,声音隐隐有些悲凉。高肃的目光一霎间变得暗沉,还透着一点儿凉意。他俯下。身,与她的眼睛平视,低声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她微微摇头,犹豫片刻,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然知道啊,与西夏议和。
☆、76|54
两个人无言地相望,谁都没有说话。
烛光里传来一声噼啪的爆响,烛火微微地跳跃了一下,熄了。两人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高肃转身点了一支新烛,她则飘到案几上,侧过头,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他微微地抿着唇,低缓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一看。”
那里是广袤无垠的河西之地,从汉时起便一直作为养马场而存在。唐末和五代丢了大片的地方,宋代初年又贸然地议了一次和,再加上赵祯皇帝即位后,四海升平,天下安康,朝中的冗官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大家习惯了推诿扯皮,也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那一片地方。
但高肃却在那里征战了数十年,整整两世。
她小心翼翼地飘到案几上,恢复成小小的一团,轻声道:“你、你切莫胡来。我父亲在西北经略已久,大约已经有了些底子在。我……”她犹豫了片刻,缓缓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宋朝的冗官和官府花费,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
前些年西夏元昊称帝,范仲淹、韩琦奉命征讨之,胜多败少,勉强将局势稳定了下来。但西北军费开支甚大,朝中又素来有重文抑武的风气,便有许多人对西北的战局感到不满。
而且,朝中腐。败滋生,已是个公开的秘密。
这一二三四地加起来,虽然算不上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也足够让西北的将士们忙得焦头烂额。这年头军士的地位都低,即便是像韩琦、范仲淹一样,进士出身又跑去经略西北的经略使,行事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即便他们知道朝中可能有问题,也需得一步步地来。
她这一世是韩琦的小女儿,又仗着年纪幼小,听到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辛密。
例如,韩、范二人在西北声名鹊起,但在朝中却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例如朝中有几个人,是连韩琦都要小心避开的。例如皇帝赵祯虽然不满西夏所为,但赵祯现在却对西夏别无他法。
上回韩琦送信回来,便是要告诉自己朝中的一位密友,言说西夏已经透了风声,朝中军费稍减。韩琦猜测官家已经下了决心,预备同西夏议和了。
这种得胜反倒议和的事情,真宗年间便有过先例。
她零零碎碎地拣了些话,同高肃一一言说。但有些更重要的话,她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高肃不知道北宋的历史,但她却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她曾在书上读到过,北宋仁宗年间的腐败案,其实并非个例。冗官、杂费加上腐败,早已经将朝廷的锐气磨平了一半。即便韩、范二人在西北战绩颇丰,有时候也不得不受到京官的掣肘。
她还曾经读到过,韩琦因新政而罢相,范仲淹因新政而罢官,便是仁宗年间的事情。
不过具体是哪一年,她却记不清了。
云瑶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提关于新政和罢相的话。她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高肃,在西北一定要留心,要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千万别硬扛。因为北宋不同于西汉,亦不同于西晋、北齐,这里的士大夫们,早已经盘根错节,势力比他想象的要大。
她知道庆历新政失败了,但是不能明说。
她也知道王安石变法失败了,但是同样不能明说。
她知道即便神宗、哲宗皇帝变着法儿力挽狂澜,但始终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冗官,士子,科举,甚至是最平常的百姓,早已经被拧成了一团,谁想要动一动,便会遭到疯狂的反噬。
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了一句话:“你千万要记得顾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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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离开了,带着简单的包裹和随从去了西北。
没有人介意他的年纪小,毕竟一个考场上出来的武官,在这个文人风气极其浓郁的朝代,本来就施加了一层耀眼的光环。偶尔会有人在市井间嘟哝一两句,但很快便被淹没了。
偶尔云瑶会去听一听曲子,到瓦肆里逛一逛,花上一些银两,听他们是如何称赞兰陵王的。
南北朝,高阳郡,兰陵王破阵曲,早已经风靡了半座汴梁城。
偶尔高肃会托人给她带来一些小东西,有时是长满铜锈的箭簇,有时是一枚漂亮的小石子,有时是一篇端端正正的《关雎》。但无一例外地,他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她能猜出来,那些物事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娃娃,要是贸然留下自己的名字,多半会惹人疑心。
这种断断续续的小礼物维持了大约半年,等到第二年开春,她四岁生辰的时候,他从西北给她带来了一件生辰礼物。而且这件礼物,还是跟着韩琦的信件一起送过来的。
送信的军士道:“郎君(韩琦)在西北多了个忘年交,两人每日都要在一起研习兵法。郎君说那位少年天纵英才,是他生平觐见的最聪明的儿郎。而且他不但聪明,还骁勇善战,一个人挑了西夏半个百人队——不但是郎君,西北的好几位将军都交口称赞呢。”
所谓“西北的好几位将军”,是宋朝在西北的守将。
送信的军士又道:“那位小郎君听闻小娘子(云瑶)生辰,便顺水做了个人情,亲自雕了一枚胡桃送过来。郎君说西北贫瘠,礼轻情意重,让夫人(云瑶的娘)千万仔细收好了。”
但韩夫人没看到那枚胡桃雕,它早已被云瑶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了。
云瑶窝在乳娘的怀里,听着那位军士一板一眼地向她娘禀报,心里既诧异又惊讶。
没想到高肃在西北呆了半年,居然变成了韩琦的忘年交。
送信的军士最后说道:“郎君言称西北已经安宁,想接老夫人(韩老夫人)过去住些时日。郎君还说,请夫人留在汴梁城里,哪里都不要去。”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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