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第149章


而双林却只是怔怔看着窗外,仿佛没听到一般,慎行呆了一下,想到那天他和敬忠被匆匆召进宫服侍傅公公的样子,在那样敏感的传位遗诏颁布,龙御归天那天得以在先皇和陛下跟前伺候,又和陛下有着那样的关系……最后那样子回来,手上身上全是捆绑挣出来的血印子和淤青,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那日听说在跟前伺候的人全都自杀殉了先帝——总之,肯定是吃了大苦头。
他心里一颤,扯了扯敬忠,悄悄退了出去,双林也不过是安静了半日,很快宫里四局八司各衙门的折子和当差的小内侍们流水一般地跑到了他的院子来请他示下,如敬忠所说,其实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是需要个人牵个头定个调罢了,如今宫里安喜逢喜自尽殉主,又正是这新老交替,登基为位的节骨眼上,谁都不敢做决定担责任,自然是能有他站出来做主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也没怎么看,基本都是随便翻了翻看差不多就批了字发还让他们赶紧办,临到了傍晚又有人来报:“嘉善公主吓到了,回了寝宫里哭着不肯用膳也不肯睡觉,那边掌事的姑姑意思是想请位太医来看看,然而如今宫里的太医按规矩都还被禁军看着,陛下又还在和前朝大臣们商议,清芬宫的掌事主管拿不定主意,来请公公示下。”
历来皇帝病逝,为先帝看过病的太医以及病逝前跟前伺候的奴婢,都是会被禁军看着,等新帝登基后,复核脉案、药方等事后,才会放出宫外,这时候如果宫内贵人如有疾病,其实禀明皇帝一般也可额外另派太医,但是这会儿显然楚昭忙得很,没人敢去跟前多事。
双林想了下,问敬忠:“不是说柯太医还来看过我吗?”
敬忠低声道:“他是王府良医所的,得了陛下特批才进宫给您看病的,如今在东宫那边当差——这几日宫里都是戒严的,柯太医还是得了陛下特批才能进宫的。”
双林点了点头道:“那就请人去东宫那边请柯太医走一趟,去给公主殿下把脉开方。”
敬忠忙去办了,双林处理了一会儿事,便觉得心浮气躁,想起敬忠适才说的话,问慎行道:“这几日宫禁很严吗?我想出宫透透气,不知道行不。”
慎行道:“下了戒严令了,各宫内侍宫人,一律不许出宫,不许无关宫人交接言谈,只有持陛下钦命令牌的人才能出宫办差,听说出宫办差的内侍还禁军相随,宫外如今采办都由鸿胪寺统一采办,宫里御膳房根本都不许进出了。”他看双林默默不语,又安慰他道:“明儿登基典礼以后,应该就好了——公公这段时间在宫里闷坏了吧,到时候和陛下说一声,想出宫散散心那自然事行的。”一边又笑道:“公公是想镖局崔老板那边了吧?当年在藩地,咱们和公公住在外头,确实自在,自进京后,规矩太多,又怕给爷惹事,我们也都没怎么敢出门,唉,公公一进京就入了宫,更是难受了,等宫里的戒严令过了,咱们出去找崔老板安排些乐子松散松散,他那边又招了好些新镖师,个个看着身手都很彪悍,有几位镖师还说出过海,说起海外风光来,喝!可不得了!什么和房子一样大的鱼啊!什么全身透明的水母啊,可有意思了!”
双林一怔,转头问:“那些镖师……来了多久了?”
慎行想了下道:“好像……就是三王之乱平了以后的事儿吧,那会儿王爷还没班师回朝,我听说因为打仗,到处匪兵多得很,崔老板接了好多生意,镖师不够,招了好些新的镖师,有个姓李的镖师还和我打听过崔二公子,说是以前见过一面。那会儿你一直忙得很,都没出宫,我本来想和您说一声的,没遇上您。”
双林想了一会儿,又问慎行:“陛下……班师回朝后,一直忙些什么?”
慎行道:“回来不是一直就忙易储的事儿吗?陛下几乎都在书房和骆大人、何大人他们商议事情,之前和陛下一同班师回来的将领也时常上王府来拜会,反正忙得不行。加上后来又被封为太子,简直是门庭若市,来的还都是阁臣啊和从前陛下的老师什么的,推都不好推。”
双林将那些折子叠了叠,没说话,慎行看他醒来以后一直懒懒的,话都懒得说,心里有些担忧,悄悄走了出去,打算让敬忠一会儿还是和柯太医说说,看完公主,顺道再回来给傅公公把把脉。
到了晚上果然柯彦过来又给双林把了把脉道:“身子是无大碍了,天冷,人大概怠懒神乏些,如今又是非常时期,等过了在空旷地方疏散疏散,会好些,公公也当放宽心怀才是,想是这些时日劳倦过度,思虑过甚了,多歇息歇息吧。”说完开了个方子命人去煎了,迟了些服下,想必安神的药下得重了些,双林喝了药没多久便又困乏得厉害,早早便又歇下了。
夜里双林却被梦魇住了,整个人仿佛被压在了水里,呼吸不了,挣扎不动,他拼了命地挣扎,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呼地一下坐了起来!
床边似乎坐着个人影,被他忽然坐起来吓了一跳,伸手过来按了他的手,十分担心而急促地问:“你怎么了?魇到了?”又伸了手过来摸他的额头。双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气,觉得自己像案板上一条濒死的鱼,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看到他伸手过来,身子下意识向后避了一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殿下?”说完又忽然想起称呼错了,但一时却仿佛再也叫不出那声陛下来,毕竟那曾是一个刚刚想要把自己犹如一只蝼蚁一般捏死的人的专属称呼。
楚昭手僵在了空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了下来,替双林拉了拉被子,低声道:“是我……”
双林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楚昭似乎也并不想点灯,黑暗中双林看到楚昭身上穿着十分繁复的礼服,头上也带着冕冠,虽然光线暗淡,依然能看出是十二旒的天子冕冠,他想起来今天正是登基大典的日子,看了看天色,低声道:“陛下一会儿就要出发祭天了吧?”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道:“是,还有点时间,所以来看看你。”又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解释一般道:“这几天都很忙,都是前朝的事,我——一直牵挂着你,却不能来看你。”
双林轻轻说了声:“嗯,我知道的。”
楚昭又迟疑了很久,伸了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双林细瘦的手腕,那里缠上了纱布,那一天的垂死挣扎留下的伤,柯彦说不会留下伤疤,但是……楚昭想说什么,却热气哽在胸口,什么都说不出来,许久以后才轻轻道:“其实我没脸见你。”
双林想说什么,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楚昭得不到回应,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一句话都没说,伸了手过来,用拇指轻轻触摸了下双林的嘴唇,很小声地说了句:“我有想办法让你出宫,但是安排的人根本见不到你,朝堂上又是一片大好局面,我不知道……不知道父皇这么快……”
双林摇了摇头,伸手反握住了楚昭的手:“不关你的事。”
楚昭问:“你后悔吗?”当时已经蓄势待发,双林却给他传递了勿反的消息,之后幕僚再三分析,虽然没有做出关键的一步,只是按兵不动回京,但那时候带着的兵,却依然牢牢地在掌握中,没想到一回京,迎接他的居然是楚昀突如其来的让储,朝堂的一片赞誉,这种时候,他没办法反,他失去了大义的名头,这时候反,谁都不会支持他,他只能选择接下太子之位——而父皇的病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一切布置都来不及施展,他就面对了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如今跟着他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谁愿意拿全家性命、铁与血搏一个拥立之功?可是没人知道,在阴暗的宫闱深处,有一个为了他全心全意的人,差点成为他登基的第一个牺牲。
双林摇了摇头,一切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他不是推卸责任迁怒于人的人——元狩帝当时用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赌他会留着他,方便楚昭登基后顺利接掌宫中,但他没想到在他这么多年来,施展才干,崭露头角,为楚昭做了这么多事的情况下,他依然视他如一件兴起可以栽培留给儿子,但也可以随手毁弃给儿子做个教训的玩意儿,皇帝不可以常理推之,许多做皇帝的大抵从后世凡人眼里看来多是个神经病,他愿赌服输。
外头英顺轻轻敲打窗棂,低声道:“皇上,时辰要到了。”
双林松了手道:“陛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天下人——都等着您呢。”
楚昭走的时候,双林将他送出门外,看他出了院子后,在内侍们的簇拥下缓缓走远。东方天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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