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535章


惩处东海国燕家,震动了天下,却不足以表明皇帝的决心。
韩孺子因此需要南直劲,这名老吏有时候比圣旨还管用,他能让大臣们相信,皇帝真是要背水一战,如此一来,将减少许多争斗,“背水一战”反而不必要了。
眼看天色将晚,韩孺子结束这一天的事务,众顾问告退,几名太监收拾帐篷。
张有才问道:“陛下在这里用膳,还是回寝帐与淑妃一块用膳?”
“就在这里。”
张有才立刻安排,很快,帐篷里变得井然有序,饭菜也送上来了,很简单,一碗米饭,四样菜肴,从厨房送到这里,要经过多次检查,因此稍有些凉。
韩孺子很快吃完,张有才亲自过来收拾碗筷,韩孺子道:“让别人做。”
张有才让开,示意门口的两名太监过来,将碗筷带走。
帐篷里只剩下两人,张有才东张西望,查看有无遗漏之处,韩孺子则盯着张有才。
张有才终于察觉到皇帝的注视,茫然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猜不出来?”韩孺子问。
张有才挠挠头,“猜不出来,陛下提个醒吧,是要某件东西,还是要见某个人?”
“听说你最近常与人打赌?”
“打赌?我没有……哦,是说崔腾吧,谁在陛下面前乱嚼舌头?我们根本不是打赌,没有赌注,怎么能叫打赌?”张有才气愤难平。
韩孺子微笑道:“好吧,不叫打赌,可是也有输赢吧,说说,你是输多还是赢多?”
张有才没忍住,咧嘴一笑,“十次当中,我能赢七次,崔腾赢三次,至少一次要靠耍赖。”
“你们两个为人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
张有才收起笑容,有点紧张地说:“陛下,我没做错什么吧?以后我再也不跟崔腾比输赢了。”
“没关系,朕只是好奇。”韩孺子不想吓到张有才,尽量缓和语气与神情。
张有才还是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崔腾说我……说失宠,还说我只是一名太监,武不能打仗、文不能治国,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说……我说谁能比我更会服侍陛下?陛下一皱眉我就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张有才声音渐小,马上又抬高,“我知道乱说是不对的,可那是崔腾,天天在陛下面前露脸,陛下最信任他,崔腾不会……应该不会乱传吧?”
“不会,崔腾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份聪明。”
张有才终于露出微笑,“但是我乱说也是不对的,今后我只专心服侍皇帝,不跟别人玩了。”
“无妨,玩一下没有大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陛下,一年多了,算起来可能快要两年。”张有才答应着,心里却决定再也不跟崔腾“打赌”了。
“以后崔腾再说你,你就告诉他,皇帝连唯一的皇子都肯托付给你,这还叫失宠吗?”
张有才笑逐颜开,“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和惠妃都是‘苦命人’,你去服侍她的时候,不觉得是在帮朕,而是在帮惠妃,对不对?”
“陛下猜我的心事,比我猜陛下的心事准多了。”
韩孺子笑了笑,“‘苦命人’那么多,我只派你一个去服侍惠妃,这就是信任。”
“我明白了,陛下,我再也不会多想了。”
“嗯,退下吧,把南直劲叫来,如果没有要事,今天朕就不再见其他人了。”
“是,陛下。”张有才退下,脚步轻松许多。
韩孺子宁愿相信张有才只是无心之失,十步之内,他只剩下这一名太监,实在不想将他也撵走。
南直劲很快就到了,神情恭谨,但也镇定自若,显然不相信皇帝真能找出泄密之人。
韩孺子先没说泄密之事,指着已被收拢好的奏章说:“附近几个郡县的官员上奏,都不肯承认蓄私奴情况严重,好像一切问题都是东海国独有的。”
“这些奏章按理应该先送住京城,再转给陛下。”南直劲只关心“规矩”。
“都是副本,原本正在送往京城。”韩孺子并没有将规矩完全打破。
“陛下有心,那就没什么了。”南直劲还是不肯提供建议。
韩孺子沉默了一会,说:“你很久没和泄密者联系了吧?”
南直劲不肯回答。
“你说泄密者只有一位,朕却觉得不止一位。”
“确实只有一位,陛下想多了,而且此人只提供参考,微臣揣摩圣意,主要靠的还是批复,每位皇帝的批复都有自己的特点,摸清之后,能猜出许多事情,除非……唉。”
南直劲没猜到皇帝会从私蓄家奴这里着手,被打个措手不及,至今耿耿于怀。
其实这是一次意外,韩孺子巡狩途中才了解有这种事,自然没办法在批复中显露用意,“朕的特点是什么?”
“不重要了,微臣自知死罪,已无它想。”
“咱们还打着赌呢。”
“臣不与君赌,微臣认输便是。”
认输,却不肯提供帮助,南直劲用另一种方式拒绝认输。
“别,朕正觉得有趣呢。”韩孺子重重地嗯了一声,说出一个名字:“崔宏。”
南直劲低着头,声音没有变化,“陛下是在猜,还是在问?”
“不用猜,也不用问,事情明摆着,皇后并未产下太子,崔太傅却心甘情愿交出南军,必然是因为另有所恃。”
“崔太傅遇刺之后身体不好,大概是真心想要退养。”
“有这个可能,但是朕有证据。”
南直劲抬头看了一眼,“哦?”
“崔腾一直在与朕身边的小太监张有才打赌,看谁更擅长猜测朕的心意。”
“崔二公子向来以胡闹闻名,此举并不能说明什么。”
“破绽就在这里,崔腾以胡闹闻名,向来没长性,与张有才的打赌却持续多时,他可没有这种毅力。”
“人不可貌相。”
“当然,所以将崔腾叫过来一问便知。崔腾是个糊涂虫,与张有才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肯定得到了父亲的鼓动,朕只要一问,他什么都会说出来。”
南直劲再度沉默。
“朕只要叫来崔腾,就不是随便问问了,必须一查到底,崔宏要为此担责,依靠崔家获得任命的官员,一个也不能留。”韩孺子顿了一下,“皇后不会受到影响,但她从此与崔家再无瓜葛。”
南直劲抬头,“陛下英明神武,何不用于天下,非要与朝臣对抗呢?”
“朝廷即朕,朝中官员的一言一行,最终都会被百姓算在朕的头上,朕欲治天下,必先治朝廷。南直劲,你想杀身成仁,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继续担任御史,继续揣摩朕的心事,咱们来一番较量,看看到底是你猜得准,还是朕瞒得住,另一条是助朕一臂之力,让大臣们明白,该是他们让一步的时候了。”
南直劲盯着皇帝,良久方道:“陛下知道为何大臣常常虚与委蛇,不愿真心帮助陛下吗?”
“为何?”
“因为陛下的想法不长久,这不是陛下的错,所有皇帝都是这样,可朝廷的规矩一旦确立,却是几十年、上百年的事情,不变、少变的朝廷怎么可能迎合善变、多变的陛下?”
“朕心不变,农为根本,兴大楚必先兴农,私蓄家奴者,朕绝不放过。”
南直劲一躬到地,“好,请陛下先从自己开始。”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场硬仗
南直劲被皇帝逼到了绝路,就像是一名孤独的将军,独自受到敌军包围,麾下将士非死即伤,而且被隔绝在遥远的地方,来不及过来搭救。
敌军却不肯立刻发起进攻,只是围着他打转,像是在戏耍,又像是别有用心。
南直劲几十岁了,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吏,如今却有一点恼羞成怒,帐篷里没有外人,更没有史官记录一言一行,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态,说:“请陛下先从自己开始。”
韩孺子稍作考虑,回道:“那就从朕开始。”
南直劲微微一愣,随后冷笑一声,“陛下真的明白微臣话中之意?”
“少府卿乔万夫是朕选定并任命的,他整理了一份详尽的资料,朕看到,皇帝虽是大楚天子,但是也有私产,而且每一代都在增加,一部分是为了祭祀,每有一位皇帝的牌位摆进太庙,就要划拨一块田地,专门用来供应每日的香火。还有一些——应该说是很大一部分——是历代皇帝自行增加的‘私产’,比如东海国,专门有一大片海域被划归少府,每年上交大量珍珠,类似的产业还有许多。云梦泽本是烈帝划出的园苑猎场,原住居民因此才被迁出,导致其地荒芜,后来的皇帝不爱去南方,那里慢慢就变成了盗匪的渊薮。”
南直劲呆呆地看着皇帝,越来越感到难以理解。
韩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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