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凶猛》第31章


他们此时都很快乐,像一只不知秋之将至的蝉,尽情地挥霍着仅有的那点幸福。
他们从广州来,似乎忘了快乐一词粤语怎么读的,音快落。
他们就要从顶峰快落了,因为刘裕回来了。
刘裕很着急,但他还得慢慢回来。
由于南燕刚刚被灭,广固刚刚被强制拆迁,占领区的形势还很不稳定,大军立刻撤走,很容易让南燕复辟分子窃取了革命果实。为了不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刘裕大军灭燕之后并没有马上南归,仍在当地停留了二十一天,甚至放出狠话:要就地经营,以此为跳板收复河南、关中!一通谣言把后秦、北魏的好战分子吓得立刻修城,不敢再打南燕的主意。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家乡局势恶化得比癌细胞还快,告急的文书像缤纷的雪片一样,砸得他烈焰焚心,再也不淡定了。于是急忙任命长史羊穆之为北青州刺史,处理民政,大将檀韶为琅玡太守,负责南燕防务,并让第一心腹刘穆之统摄燕地政务,作好维稳工作。
整顿齐当之后,便开始带领大军回师。
但生活从来就不合乎逻辑,就像他打南燕顺利得不讲道理一样,他这次回家反而倒霉得让人愤怒。
先是军中流行开了瘟疫,一下子病倒一大片,刘裕只好带着亲兵先走,再不走恐怕自己也中招。好不容易赶到长江边,一场风浪又把他挡在对岸。
就在他苦等风雨的时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好哥们何无忌挂了,江州没了,刘毅和自己较劲,把豫州也给弄丢了。只剩个荆州在自己弟弟刘道规那里,生死全无消息,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那几天刘裕心情超烂,经常挥舞着菜刀想把海龙王给剁了下酒,不时喝醉,却更加清醒,或者不醉时根本就不清醒。江海恣肆,竟连一个孤胆的忠魂都不肯放过;风雨横行,三千里长江竟放不下一把擎天的宝剑,真不知是何等人间。
再也等不下去了,江南的形势一日千里,刘裕决定拿老命开个玩笑,揣着凶器,涉险过河,但老天和他开了个玩笑,等他渡河,风停雨歇。
从那时,他开始知道,老天也怕亡命徒。
等他回到京城,杂乱的人心开始稳定。
百姓的民心稳定了,但领导层又开始闹腾了。
闹腾的主角叫孟昶,这个人不但善于理财,还有一项特殊技能——算卦。他算了几次,何无忌、刘毅他都算中了,被他算中的人都败了,这回他又给刘裕算了一卦,还是大凶,死得比前两个还惨。
出于对自己职业技能的高度自信,孟昶便串联上南青州刺史诸葛长民,一同向刘裕提出建议:放弃建康,保护着晋安帝逃往江北,以避战祸。他自信,凭借自己在神学界的地位,他的聪明才智,会被人认可的。
但他忘了,人太聪明了,所以喜欢作茧自缚。
无神论者刘裕同志认为所有的命运占卜都是一个原理:把人分成若干种,逐一贴上标签。这办法太过粗暴,很难说服他这种前两天还要灭龙王全族的家伙。
于是自然谈不拢,按理说谈不拢就算了,都是一个饭碗吃饭,筷子和勺子打架那点矛盾。
但虔诚的孟半仙并不放弃自己的信仰,他想到了利用舆论,制造压力,逼刘裕让步。于是一时间谣言四起,各种传说都有,但基本都是一个意思,抵抗亡国,组建流亡政府才是王道。
消息后来实在闹得太大,连刘裕手下主战的将领都相信,刘裕要跑了,于是纷纷联名上书,闹辞职。
刘裕这回是真火了,敌人还没来,自己人倒把人心颠覆,立刻召集所有官员辟谣。
在新闻发布会上,他情理俱下地分析:如今强贼步步紧逼,士民恐慌,极尽崩溃!这时若皇帝的车驾一动,必然全局瓦解,无法收拾,江北虽近,不可到达。纵然逃到江北,也不过苟活而已,败局难免!
现在京城的军队数量虽不多,但全是各地精锐,无不是百战之士,我本人也下定必死决心,绝不苟且偷生!再有言迁都者,斩!
但孟昶明显没有理解刘裕的决心,仍然在那儿唱衰抗战,说逃跑是神仙的指示,等同领导的批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刘裕冷冷地说:等我打赢了贼寇,就送你去见神仙。
孟昶彻底心凉了,他和刘裕同僚这么久,知道这是个言不出都必行的人,这回闹得这么大,自己是怎么都不可能善终的了。生命诚可贵,信仰价更高,为了信仰,他决定献身,一根绳子,见太上老君了。
就这样,又一个京口起义的元老被刘裕搞掉了。
内部平定了,是时候对外了,于是东晋帝国在刘裕的紧急动员下开始了生产自救运动。所有可用之兵都集中在石头城周围布防,大批民夫被征或主动投军,不分昼夜地投身于防御工事的建设中去。同时又沿秦淮河岸打下大量木桩,这些木桩能有效地延阻卢循舰队水路行进的速度,并且还在长江沿岸,修筑了密集坚固的木栅栏,让长生军的抢滩登陆变得困难重重。就这些措施,听着头都大,但刘大帅还觉得给五斗米教爷们预设的命运不够悲催,还亲自监工,令城中所有的兵器作坊、铁匠铺都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拼命赶制一种威力强劲的新型武器:万钧神弩。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当时的巡航导弹,就是专门为了对付长生军的八艚舰。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卢循来了。
卢循很守信用,他来了。
在石头城的城楼上,刘裕的心情仿佛下锅的饺子,他和亲信说:“卢循、徐道覆要是在新亭登陆,那里是距离我军最近的地方,那就证明他们作好了玩命的准备,其锋芒将不可阻挡!我军人少,不能强行对抗,只能暂时退让,最终的胜负还难以预料,但肯定十分惨烈;如果他把船队停泊到西岸蔡洲(地处石头城以西,长江中的小岛),停靠在岛上,观察我军,则我们打不着他,他也打不着我们,意味着他没有决死的勇气,那我们就安全了!”这是一段天才的战术大师的预言,只可惜,不管预言多精辟,他都紧张得高兴不起来。
卢循的船队突然停在江心不动了,时间静止,空气肃杀,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一艘八艚舰上,五斗米教的两大首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徐道覆认为:全军应在新亭登岸,然后焚毁舰船,让大家知道有进无退!战胜可活,战败必死!彻底激活士气,然后数道并进,让兵少的刘裕顾此失彼,一举拿下建康!
但卢循不敢冒险,他太害怕刘裕,当初在孙恩帐下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场面让他记忆犹新,更让他头疼的是,刘裕在岸边带来了一千名南燕的甲骑具装,挺着长槊,睥睨江边。这些长生军都是水贼起家,哪见过这么拉风的装甲部队,太有威慑力了。
卢循因此心胆俱裂地装淡定:“据可靠情报,我们还未到达,孟昶就望风自杀。现在我军兵临城下,按情理推断,刘裕内部问题多多,很可能发生兵变,我军就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所以现在应该立营于蔡洲,稳扎稳打。”
徐道覆大急,反复劝说,最后卢循实在烦了,抽出了钢刀,大喝一声:究竟谁是老大。
徐道覆浑身发抖,长叹了一口气,很郁闷但并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他深深知道混江湖的都够狠,但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人。
说假话迟早完蛋,说真话马上完蛋。那我们就说说笑话吧。
于是徐道覆立刻奉上笑脸,向老大认错,乖乖带兵回到蔡洲。
刘裕一生中,最有可能被打破金身的时机,就这样被卢循错过了。徐道覆距离理想如此之近,却如水中虚幻一般化为南柯一梦。时也,运也,命也。
村上春树说:作家是唯一不被讨厌的职业谎言制造者。
卢循此时很懊恼,空等了几天,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建康城内出现内讧,反而每天都看到不少从江北过来的大兵,加入刘裕阵营,眼见敌人变强大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卢循缓解痛苦的方式很特别,把负责情报的官员全部杀掉,谁让你们说谎。
手下的人全都心惊肉跳,没有人向皇上撒谎啊,探子只是把京城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至于怎么判断,是领导层的事啊,但没人敢站出来讲道理。
有人说,跟恋人讲道理,是不想爱了;跟老婆讲道理,是不想过了;跟同事讲道理,是不想混了;跟上司讲道理,是不想干了。
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这是家喻户晓的秘密,但毕竟也还是秘密,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肯定是一个孩子。卢循手下这批人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龄,只能用眼神目送一下搞特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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