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欲孽》第143章


“叫我罗儿便是。”罗儿在佳欣与霃瑾身上扫了两眼,霃瑾忙弓腰含胸,低头不语,以防被看穿身份。幸好罗儿似乎并未起疑。“两位——跟我来吧。青烟坊远在天涯,却近在眼前。”
她转身,迤逦向着不远处一家门面不小的院子走去。
佳欣和霃瑾随上。
“——锦绣天地?”门口挂着四个大字。
罗儿笑笑,神色中有不知道是怀念,还是讽刺,还是凄清之意。“官面登记上,还是叫青烟坊的。门面口碑上,早改了锦绣天地,都快有两年功夫啦。”
门口迎宾的龟奴不冷不热地过来。“哟,罗大姑娘回来啦?还自己带了客人?不得了不得了,给妈妈知道一定欢喜得很。”
罗儿看也不看这龟奴一眼,径直行了进去。
佳欣与霃瑾对视一眼,颇觉此地诡异,但既来之,则安之,谁也没有一丝退却的意思,便随着她走了进去。
“有客到——”门口的小厮扯着嗓子喊。
不算太热闹,也不算太冷清的大堂里,几桌客人正在饮酒,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娇笑执壶。混浊之中,却有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琴声传过来。
佳欣顺着琴声望过去。
隔着屏风,看不真切,但隐约可见屏风后的人影,端坐静如古木,却行指动如秋水。琴声古拙不俗,虽算不上熟练,却有一份贵气和雅致蕴含其中,不似俗品。
一桌五六个读书人模样的狎客,正在屏风前摆酒联诗,高谈阔论。
佳欣只听见其中有人说道,“今儿拔得头筹的定要再去提亲,笑儿又不是李妈妈自己养大的女儿,我就不信集我们六人之资,李妈妈还不舍得笑儿出阁!”
另一人道,“是啊,这笑儿也不是什么清倌人,也不是什么绝世貌,可我偏就爱她端庄娴雅,比夫人还夫人,比闺秀还闺秀的那股子劲儿!”
众人哄笑。“比夫人还夫人,比闺秀还闺秀,只不知道,是不是比婊子还婊子?年兄得尝滋味之后,可定要遍告诸友,以慰心怀哦!”
里面琴弦铮铮两声,竟然停了下来。
“哎呀,笑儿生气了!”
“罚酒罚酒,笑儿最不爱听婊子二字,今次可要罚上三杯!”
佳欣顾不上罗儿向着另一个方向引路,就要凑近那片屏风,去打探那个笑儿的虚实。
就在此刻,听见罗儿低低唤了一声“妈妈”,而一个熟悉的妇女声音入了耳帘。“哦哟,乖女儿,今夜接到客人啦?还是生客?好本事啊,只是不知道两位爷台是真嫖呢,还是假嫖,可别是我的罗儿乖乖找来的托儿呀!我说罗儿,你为了留在前院不去后院,还真是用尽心机呢!”
佳欣整个人直立在那里,僵住不动。
这把声音……
声音的主人走前来,桃红衣裳映入眼帘。
果然……
果然是她!
李绣景!
(4)
佳欣想起来初学易容术的时候,金风竹就给她上的第一课——
大部分人不是通过你的五官形状和位置而认出你。大部分人认出你的途径,乃是,你的神情,你五官运动中的位置。
所以,明星换个造型拍硬照的样子,可能让人觉得“不像”,但是她无论换什么造型拍电视或者电影,却总不会被认错。
佳欣穿着男装。
她是个五官相对来说,还算柔淡的人(相对佳妍来说吧,汗)。妆饰和发型,还是会对她有所改变。
那么……神情……姿态。
佳欣硬着头皮思考,那边霃瑾见她没有反应,已经不得已转身迎了上去,从袖中摸出了黄澄澄一个小元宝,塞进了李绣景手里。
“哦哟,两位公子真是好阔绰……公子怎么称呼啊?”
霃瑾暗中拉了佳欣一把,见佳欣藏在暗处没什么反应,只好自己周旋。“敝姓陈,行七。”霃瑾是独女,和叔伯兄弟们一起排行行七,出阁前时人以“七小姐”唤之。
“哦,原来是陈七爷……七爷这小手,可是比女人还滑呀……”
李绣景何许人也?霃瑾这点段位的男装还不是一勘就破。
佳欣没办法再沉默,伸手挡开霃瑾,迎了上去。
“她是我内人。”
静静五个字。
声线低沉忧郁。
含胸,略微驼背,下巴却微微抬起,一副油滑高傲模样。嘴巴抿着,眼皮半耷半拉着,脚尖还在袍子里面有节奏地抖动。
基本上,这是佳欣能想到改变自己神情和姿态的全部方法了。
李绣景狐疑地看了佳欣一眼——果然没认出来。她定了定,冷冷一笑。“爷台好兴致,带着夫人来逛窑子!”
“怎么,不许?”佳欣嘿嘿一笑,凑近去在李绣景的奶子上摸了一把。“爷晚上没三五个女人就睡不着觉!妈妈不如也一起来大被同眠?——嘿,小七,你拦着点儿罗儿姑娘。今晚上罗儿姑娘的台,我包了!”
一番做作,终于把李绣景哄到不得不拿出生意场上的热络劲来,赔笑将两人与罗儿送入楼上雅间,置了一桌酒菜,再讪讪然退了出去。
佳欣往楼下看,刚好能瞧见屏风里弹琵琶的那位“笑儿”。只是角度不对,看到的正是笑儿头顶,脸貌却无从得窥。
只听铮然一声琵琶。
佳欣回头,却见罗儿已换了一声薄衫,怀抱琵琶站在那儿。
“两位爷台,”她深深一福。“笑儿的琴好,罗儿的琵琶也听得过去。两位先用点酒菜,歇歇心,可好?”
歇歇心?这词儿用的,古怪,却精准。
佳欣只好掩上门坐了下来。
罗儿拨动琴弦,一声声凝涩却甘美,顺滑异常。
一段过门之后,她低声浅唱起来。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回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却是一首李白的菩萨蛮。
纵然一声声清晰流转,一字字淡雅温柔,霃瑾却听得皱眉。“天,这年头还有唱如此古曲的,姑娘何处学来?”
罗儿放下琵琶,垂首一笑。“奴姓李,本是诗仙后人,这阙曲谱是家传千年至今——两位爷莫笑,信也罢,不信的话,便当个笑话听了去。”
佳欣心中一动。“姑娘先前说此地曾是清雅之处,而现今不然。不知可否详告?和那位凶神恶煞的妈妈,可有什么干系?”
“两位爷从外地来?”罗儿淡淡起身,给两人斟酒。
佳欣眼珠一转。“也不瞒你,我姓项,从关外来,这位是我夫人,不是什么爷。”
霃瑾尴尬笑笑。
佳欣继续扯谎。“我有一位红颜知己,原本酬唱之间是极投契的,谁料我夫人醋海泛波,把人逼得远走京城。现今我们一起过来,就是寻我那位知己来的。闻听青烟坊有位笑儿姑娘,颇合情态,是以前来打探。”
罗儿轻啊了一声。“既然如此……两位爷台可要赶紧了!这地方……绝对不是久留之所啊!”
她着急地站起来,放下琵琶,又拿起琵琶,又坐下。
“姑娘……”佳欣情知此间有重大缘故,忙宽慰地压她坐下。一面示意霃瑾去留心周遭耳目,一面看住罗儿开口。“不急在这一刻半刻。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还请将始末原本告来——姑娘,在下等知道青烟坊而不知锦绣天地,其实不过是因为在下的消息,是从官家得来。”
“官家?”罗儿惊得如小鹿一般。
“是,在下乃是当今十四阿哥的远房表弟——所以姑娘,无论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都难不倒我们。姑娘尽管相告便是!”
罗儿的嘴唇哆嗦片刻,忽然脸上神情尽褪,换了一副冰冷之极的模样。
“两位爷台既是贵人,又何必特意前来消遣呢?奴虽下贱,却也不至痴呆——”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放弃,转身抱起琵琶,勉强行了一礼,竟自回头而去。
变故突如其来,佳欣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哪一句话,茫然愣在当场。
霃瑾思量片刻开口,“她似乎是从你说你有官家身份那刻开始,才态度忽变的——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呢?
佳欣烦躁地推开门窗。
楼下的笑儿仍在弹琴,却也配上了很轻的歌声。
“嘘——别吵!”佳欣止住霃瑾,侧耳听去。
“失路冥冥不可求,山阴信去乱乡愁。邻人老死漫天素,阿娇新娶尽日留。横枝易断芝兰室,水鸟难渡荆棘洲。残云日暮西风起,楚雨苍烟处处浮……”
“这是谁的诗?”霃瑾也听了片刻。她在古代长大,古文底子好过佳欣不少。“似中唐气象,才华转圜上却又有所不如。”
佳欣冷笑了下,脸差点抽筋。“这声音你听不出来么?——是她自己写的。FUCK。果然和我料的不差!”
“是……四嫂?!”
霃瑾讶异间,佳欣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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