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23章


“是。”武伯英幽幽答应,头越垂越低,再抬头时突然挥手一拍桌子,咆哮起来,“如果再这样,保密,保密!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宣侠父失踪的真相!如果要给我们栽赃,尽可以来!但真相,永远别想知道!”
武伯英发泄完快步走向门口,使劲拉开会议室木门。
伍云甫也突然火起,高声反驳:“就算宣侠父同志牺牲了!也不要你胡乱调查!就算他被日本暗杀!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因为沈兰的事,武伯英很窝火,伍云甫很生气,倒都不全是装出来的怒气。武伯英狠狠摔门扇出去,冲对面屋檐阴凉里的罗子春,用劲挥了下手,两个人气罡罡出了院门。门口的哨兵,警惕地盯着他俩,没有拦阻。哨兵眼睛如炬,一直追着二人身影,烧着他们上车,烧着汽车后扬起的尘土。
回到新城黄楼,时间刚过下午三点,武伯英径直上楼,到蒋鼎文办公室汇报。蒋此时已经会见完日程安排之人,公务暂告段落,饮茶休息,准备阅批公文。最后所见是个健壮精明的年轻人,在东边套间陪茶。勤务兵进来报告,蒋鼎文从休息室出来,迎面正碰见武伯英进来。
蒋鼎文介绍:“这是武伯英,破反专署专员。”
年轻人冲武伯英一笑,仔细打量,没有说话。
武伯英觉得他眼神怪异,蒋鼎文却没有介绍那人,只是招呼坐下。年轻人微鞠一躬转身走了,从外关紧了房门。武伯英觉得有些异样,感觉蒋意在让人认下并记住自己,立刻又觉想多了,随即转念应酬。他把在八办的经过和所见,一一汇报。蒋鼎文边听边颔首,最后居然说:“这些人,我都知道。昨天从延安来的几个,也都盯上了。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比你清楚。”
武伯英满眼敬佩,掏出王志道写的那张纸,摊在桌上。
蒋鼎文捏起看了片刻,出乎意料没有发火,放了下来。“这个你也信?”
武伯英谦卑道:“我不信,却不敢保证别人不信。有人现在背了黑锅,正想着从肩膀上取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继续背的。而且接的人,最好能背得起。”
蒋鼎文挺讨厌这种威胁式的谦卑:“那你就把这个,送给戴笠看看,看他敢不敢?”
“他也许敢,但卑职不敢。这个事情,到此为止。”武伯英为了消除讨厌,表情更加谦卑,把纸装回裤兜,“只有心虚性弱的人,才搞绑架暗杀,主任不会。”
蒋鼎文盯着他看了片刻,再也讨厌不起来了,不了解他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想干什么,缓缓说:“这是给我栽赃。”
武伯英微笑点头,起身轻轻鞠躬。“主任,告辞,我回办公室,理一理思路。”
蒋鼎文压压手,让他暂留。“本来我不想说,既然你们连我都不信任,那我倒是要给你提供一个消息,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宣侠父那天上午,和我联系过,说他下午当完球正,要去见胡宗南谈些事情。宣侠父是有名的炮筒子,冯玉祥都说过,他的嘴能顶二百门大炮。炮大声大,浙江同乡们在他失踪后,曾经提起过此事。似乎他最近在和胡宗南商谈秘密合作事宜,大概是如果在抗日前线,十八集团军和十七军团部队有机会并肩作战,加大合作力度。大到什么程度,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武伯英吃了一惊,抽着左边嘴角,回味话中的虚实。
蒋鼎文看看他,带着厌烦轻轻摆手,让他去吧。
武伯英走到门口刚要出去,突然发现门边挂的日历牌还在八月五号,就伸手拨动日期木钮,干脆翻到了明天的九号。
蒋鼎文开始不知他要干甚,盯着背影,看完动作,然后半气半笑地说:“多事。”
“那个日子,标志我重新为国效力,主任是想留住作纪念?”武伯英回身笑笑,音容里加上一点无赖,边说边退,不等蒋鼎文答话,退了出去,合上门扇。
蒋鼎文看着闭合的门扉,冷笑着自言自语:“除了你,那天还有敌机轰炸。”
武伯英进了办公室,立刻锁上房门,与世界完全隔离。坐在办公桌边,从裤兜里掏出照片,正是宣侠父那张近照,穿西装打领带。武伯英盯着看了片刻,胳膊圈起来趴在桌面上,双手对捏着照片,下巴放在桌上,翻眼继续看着。他将照片翻转过来,轻声念着背后写的一首七绝:
健如奔马拙如牛,奋斗廿年未得休。
顾影不禁心忐忑,居然老气已横秋。
武伯英当过国文教员,自然对诗词敏感,被壮士扼腕、英雄迟暮的感慨深深打动。反复吟咏,今天的悲愤、激动和遗憾都翻涌上来,如白酒、洋酒、绍酒混喝,难以压制。他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敏感的人,还是个易动情的人,但是职业和情势非要他不露声色、不苟言笑。没有天生冷酷的人,也没有天生坚强的人,只有自制力超强的人。而这样的人,是被后天遭遇所培养的,必须有个宣泄天性情感的出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睛瞪得久了,眼珠很酸,不觉泪水就充满了眼眶。随着泪水,这几年来的所有悲愤,所有激动,所有遗憾,和所有酸楚,都渗了出来,却被张力包裹,没有掉落一滴。
武伯英走后,蒋鼎文心绪不宁,打电话叫徐亦觉上来,然后走到窗前站等,眯眼看着不远处的钟楼。强烈的太阳光线,形成了光雾,低矮的民房,纷乱的街道,巍峨的城墙,都在朦胧之中。听见勤务兵打报告,未回身道:“进来。”
门开门合,凉椅轻响,蒋鼎文继续看着窗外问道:“亦觉啊,你说那个葛寿芝,找这个武伯英出来,到底……”
蒋鼎文听见暗暗娇笑连忙转过身来,见是侄女蒋宝珍,气恼中全是爱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身边懂事的人太多了,我这不懂事的,来给你解解烦闷。”蒋宝珍今天把长发梳成一条辫子,从身后甩了过来,把辫梢捏在手中像鞭子一样抡圈儿。
“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涵养。”蒋鼎文苦笑,“这个性子,该改改了,你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是不是想说老姑娘?是不是想说谁敢要?是不是想说嫁不出去?”蒋宝珍娇中带嗔,“怎么和我老爹说的一样,没意思。他是土地主,说这个也就罢了。你这当大帅的,也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女人生出来就是为了嫁人吗?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除了出嫁,还有出家,反正不要你们养。”
蒋鼎文摆手:“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还有正事。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到办公室来。就算有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这是处理公事的地方,不是处理家事的地方。”
蒋宝珍睁着猫眼,咬嘴角含住笑,眼中泛着小辈特有的调皮,把辫子甩到身后,拿过随身女包,掏出一份请柬。“我今天来就是办公事,代表妇女救国会,来邀请主任、主席、主委、司令阁下。八一三周年快到了,杜斌丞的夫人,筹备举办抗日募捐下午茶会,布置我来新城黄楼发请帖。我是你的侄女,又是妇救会理事,就只好来了。庙门大,门槛高,先拜如来,再给各路罗汉烧香。”
蒋鼎文接过请柬拧眉观看,杜斌丞是杨虎城的铁杆死党,向来比较疏远忌讳。正在此时徐亦觉上来了,亲自喊报告,没经过允许就推门进来。
蒋宝珍正在解释:“晚上举行,怕灯火辉煌,惹百姓的骂。就放在下午,喝点茶水咖啡,收点爱国捐款。”
“我没时间。”蒋鼎文一口回绝,把请帖挥给徐亦觉,“你去。”
徐亦觉接过请柬,蒋宝珍连忙又掏出几张,挑拣出一张递给他:“单另有他的。”
徐亦觉看完邀蒋的请柬,才接过自己那张,摞起来捏在手里,表情阴沉:“我去了,把人都吓跑了,你们还募捐个枣核儿。”
蒋宝珍听言极不高兴,立即阴下脸来,徐亦觉却毫不在乎。蒋鼎文给侄女打圆场,也给徐亦觉下台阶:“宝珍,以你娘娘的名义,多捐一点。你们是妇救会,上她的名字好些。但是不许多,我也是靠薪水养家的人,不能超过胡宗南。”
“胡宗南又没老婆。”
“没老婆也不能不爱国嘛!”蒋鼎文看着侄女,眼神别有用意,“武伯英也没老婆,刚从我这里走,你去找找他,让他也去,就说是我说的。”
蒋宝珍觉得叔父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和自己的婚事有关又无关。此人是个讨厌的特务,还有残疾,怎么相配,怎能这样羞辱人。“去就去,这就去。”
蒋鼎文没再理她,转身继续去看窗外,徐亦觉连忙过去,站在侧后准备接受耳提面命。蒋宝珍气鼓鼓出来,刚合上房门,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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