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张居正》第51章


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封建伦理社会。儒家所谓的那套伦理纲常,不仅是一种道德准则,也是一种政治准则,这在明代几乎达到了顶点。明太祖朱元璋就亲自颁布过《性理大全》作为全社会的精神纲领。最强调封建伦理道德的理学就是在宋明两朝最为兴盛,所以我们平常都称之为“宋明理学”。
儒家讲究“孝”,所以说“百善孝为先”,所以理学也特别讲究孝道,因为这样就可以由“父父子子”的伦理规范推广到“君君臣臣”的政治规范了。这一来,大家对待统治者就像要对待父母那样,这谁还敢造反啊?你在心里也过不了那道感情关啊!这就叫“以孝治天下”。
所以对于父母去世后的子女守孝,宋明理学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因为孔子在《论语》里头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所以儒家认为为父亲守孝至少要三年。这三年里不能干别的事儿,只能守着父亲的墓地读读书什么的,不能听音乐,不能会客,甚至不能露笑脸,也不能上班。这样,原来在上班的也得辞职回家,政府官员为守孝辞职为家,这在古代,就叫“丁忧”。
后来,假道学们觉得这个时间太长了,实在有点熬不住,就打了个七五折,说每年按九个月算,这样守二十七个月也就算守孝圆满了。后来,又对文官和武官区别对待,认为武官一般不需要“丁忧”,但文官必须“丁忧”。之所以会有这个区别,这大概也是因为中国古代大多是一种文人政治,文官一般在骨子里都是不太瞧得起武官的。
但武官既然可以因为战事紧张、局势严峻等理由而不“丁忧”,那么文官也有特殊情况啊,所以碰到特殊的情况,尤其是在朝廷需要、皇帝特别下旨的情况下,文官也可以不“丁忧”,或者缩短守孝时间,很快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这就叫“夺情”。意思就是因为特别需要,夺了理学认为最重要的孝道和情感。
事实上,讲究孝道是对的,通过守孝来表现父子间的情感也是对的,但理学太极端,特别注重一些虚头八脑的形式,所以到最后搞得文人都喜欢以形式为标榜,士大夫们都认为“丁忧”是一件能够体现文人品格的事儿,而“夺情”对应着来说,就有点儿让人丢份儿了。
虽然有点丢份儿,但“夺情”自唐宋以来,在朝廷里那也还是常有的事儿。就算是明代,前朝的内阁大学士里也不乏“丁忧起复”、也就是“夺情”的事儿。所以夺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而理学家们在道理上也能说得通,因为君臣之理还要大于父子之情嘛。
可一条道理是否说得通,那得分跟谁说、在谁那儿说。
在张居正这儿,在因为锐意改革而得罪了n多人的张居正这儿,士大夫们的“夺情”道理一下可就难说得通了。
父亲
当然,张居正在内阁里读到父亲去世的家信,在第一时间里热泪奔涌,那说明他还没有考虑到要不要夺情的问题。其实政治家也是人,越是大政治家,越具有真实而丰富的人性。张居正在第一时间流下了热泪,心里主要还是对父亲的思念与歉疚。
思念我们懂,可为什么要歉疚呢?
一般人会以为张居正作为一个孝子,大概是因为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没能给父亲送终而感到歉疚。但事实上,张居正要歉疚的原因要比这儿大得多。他为了他自己的政治理想,在远离故乡的北京城浑然忘我,努力打拼,而这一打拼,竟已经十九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也就是十九年没有见过自己的老父亲了!而如今,父亲一旦离自己而去,这十九年累积起来的歉疚之情那就可想而知了。
又有人会说,张居正就是再忙,也不应该十九年没有回乡看过父母啊?再说,他爹那么大年纪,应该不是猝死,那也有个生病体虚的阶段,难道张居正就不知情?就不能回去探望一下吗?
这说的也倒不假。事实上,张居正曾经不止一次在给友人的信中表达过想回家探亲、侍奉双亲的愿望。他甚至还想把父母接到北京来一起住。可问题是他爹张文明不同意。
我们在前面的刘台案里说过,张文明和自己的儿子性格不太一样。张居正“沉毅渊重”,少年老成,是一种很沉稳的性格。而他爹张文明呼朋引伴、任侠张狂,倒是有几分老顽童的性格。
张居正小的时候,张文明四处求学,但科举考试考了二十多年,乡试一连考了七回都没考中,这都赶得上那位范进了。到了四十岁,看看实在考不上,张文明就放弃了,还是拿钱买了一个府学生员的名份,这最后还不如那位发了疯的范进呢。而他儿子张居正十二岁就是湖广乡试的第一名了。也就是说张文明四十岁了,还没到他儿子十二岁的水平。
好在张文明这人很乐观,他看儿子有出息了,自己也就把功名看开了。后来儿子的官越做越大,张家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他也就乐得在老家声色犬马,逍遥快活。
儿子要他搬到北京去住,他哪肯啊?就儿子那性格,到那儿还要受拘束,这哪有在老家作个土皇帝快活呢?
对于老爹的心思,张居正也明白的很。他老人家想在老家自个快活,那就让他快活好了。可问题是他这个爹豪放有余,谨慎不足。尤其日子久了,仗着儿子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
张居正也写信劝过父亲,但张文明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在封建时代,张居正作为一个儿子,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敢对他爹说什么过分的话啊。要是这样的话,在古代那叫“忤逆”,那算是一条刑事犯罪,也是被社会伦理道德所不容的。所以张居正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同时还得跟当地地方官打招呼,说老父亲这性格他也没办法,还要请请大家多多包涵。
后来,到了万历五年,七十四岁的张文明折腾不动了,生病卧床。张居正本来是要请假回乡看望父亲的,可正好碰上了要准备小万历明年开春的结婚大典。这件大事,李太后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啊,但听说张先生的父亲病了,所以就派太监不远千里带了大量御赐的礼品到江陵来看望老爷子,以示慰问。这样张居正就更不好请假了,只得表示等明年开春小万历结婚大典完成后再回家探望父亲。
对于儿子的苦衷,张文明倒是非常理解,他写信给儿子说:“肩巨任者不可以圭撮计功,受大恩者不可以寻常论报。老人幸见未衰,儿无多没不然之虑,为老人过计,徒令奉国不专耳。”(《张太岳集先考观澜公行略》)
你别说张文明虽然是个落第的秀才,这话说得还很有文才。那意思是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受国家大恩的人应鞠躬尽瘁报效国恩,哪能那么儿女情长呢?你爹我就是生点小病,你别放在心上,一切以国事为重。千里迢迢来回跑干什么呢?耗时费力的。所以你只管尽忠报国,就算是对我尽孝了。
因为张文明的劝阻,也因为面临皇上的结婚大典,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也确实走不开,所以张居正只好打算等到明天万历的婚礼结束再回家探亲。
哪知道计划总不如变化快,上个月老家的家信来还说父亲的病情渐渐好转了,现在突然就接到了父亲病逝的噩耗。所以张居正在内阁里读到父亲去世的家信,不禁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吕调阳和张四维赶忙安慰、解劝,但张居正这时候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呢?他抹去眼泪,对吕调阳、张四维说:“居正此刻,心中已乱,阁事唯有烦扰二位。”说完一拱手,张居正匆匆地就赶回家去了。
按道理,张居正应该马上赶回湖北老家奔丧,但因为他是朝廷大员,所以按规定他得先向朝廷辞别,也就是要先请假,所以这得有个手续,有个时间。而这段时间,作为孝子,一般在当地就得为自己的父亲布置一个临时的灵堂,所以张居正匆匆地赶回家就是要先为父亲布置一个灵堂。
张居正死了爹,这对当时的万历王朝来说,那可绝不是一件小事。所以第一时间里,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北京城。
反应
各方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非常强烈的。
先是小万历第一时间听到内阁的汇报,说首辅张先生刚刚得到父丧的家信。小万历这时候虽然十五岁了,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他一听,心里也挺悲伤,但除了悲伤,他也并没意识到这个事儿有什么严重性。人都有生老病死嘛,虽然出了这事让人挺伤感的,但这种事避也避不了的,张老师过一段时间大概也就能挺过去了。
他正在那儿琢磨着呢,突然听到冯保尖细的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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