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414章


“哇!”潘美再也顾不得形象,一手抱着桅杆,一手拉着缆绳,蹲在甲板上大吐特吐。鼻涕,眼泪,还有暗黄色的液体,洒得满身都是。
“呯!”一只装满了珊瑚的木桶,跳起来砸在了右侧船舷的护栏上,瞬间碎裂,落了满甲板的碎琼乱玉。两名将身体绑在护栏上的勇士猝不及防,被飞溅的珊瑚和木屑打了个正着,惨叫着翻倒,满头是血,生死不知。一道红色的海浪,跃过船舷拍上甲板,将鲸鱼血和人血混在一起,四下流淌。
陶大春拉着缆绳跳过去,对受伤者施以援手。李顺则用一根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蹒跚着给潘美送去一个水葫芦。然而,潘美还没等将水倒进嘴中,就又被晃了一个跟头,连人带葫芦,摔出了老远。
“站稳,站稳,尽量找角落站稳!”郑子明一只手揽住脸色煞白的常婉莹,另外一只手举着铜皮喇叭,不停地叫喊。
从陆地走向海洋,没有任何捷径。也没有任何前任的著述可以借鉴。他只能跟大伙一道,去摸索,总结,用汗水和血水换取经验。
成,则如鲲鹏展翼。败,则永远被吞没于历史的长河。
“小宝,小宝,你赶紧下令让大船靠岸。赶紧下令让大船往岸上开。海岸不远,海岸就在咱们身后!”先前还如同孔雀般骄傲的常婉莹,双臂紧紧楼主郑子明的腰,嘴里不停地发出催促。
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轻身功夫,此刻半点儿都派不上用场。从小被家族长辈教养出来的矜持与斯文,此刻也被周围无尽的红色,彻底拖入了海底深渊。这一刻,唯一能让她感觉放心的存在,只有双臂间这个魁梧的身躯。
这具身躯,以前她也曾经偷偷地抱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这么肆无忌惮。
“好了,在鲸鱼的力气没有耗尽之前,船只能任它拖着走。否则,咱们越是急着靠岸,越容易被它拖翻!”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所发出的颤抖,郑子明将揽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又紧了紧,柔声安慰。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常婉莹高出了小半个身子。原本可以抵上他鼻子尖的黑发,此刻只能勉强挨上他的下颏。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巨大变化。他无需再借助她的父辈才能生存,而她,也无须再为了他,强迫自己去面对世间的血雨腥风。
“你不用怕,有我在!”将头又低了低,他继续小声补充。“我在,在你身边。”
这句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却让怀中的战栗,迅速平息了下去。抱在腰间的双臂,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胸口处,同时有一股湿热的感觉传来,湿漉漉地涌遍全身,清晰而又真实。
“别怕,我在!就在你身边!咱们以后不会永远再分开!”郑子明哑着嗓子补充了一句,像大树般,将身体站得更稳。
“嗯!”常婉莹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回应,不再说任何话,只是用心脏感觉此刻的安宁。
后悔么?应该是有一点。早知还会出现另外两个女人,当年也许她就不该放对方离开。
然而,如果不离开,对方就要永远仰人鼻息。永远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天空,永远抓不住他自己的命运,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陆地和大海上纵横来去,自在逍遥!
半边海面,已经被鲸鱼的血彻底染红,船只还在继续晃动,却渐渐有了规律,就像在烈火中,翩翩起舞的凤凰。
潘美被李顺搀扶着,从甲板上爬了起来。用手从自己脚边掬起红色的海水,开始清洗身上的污秽。
两名受伤的勇士,将各自再度与护栏绑在了一起。脸上的血迹未干,嘴角却已经浮现了笑容。
更多的弟兄们,也从甲板上站了起来。更多勇士,停止了呕吐,翻滚,用双手拉住了绳索,用脚趾努力扣住了甲板。
力气耗尽的巨鲸,艰难地用尾巴拍起最后一波海浪,然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噢,噢,噢噢噢噢——”欢呼声在海面上响起,惊飞一群白色的海鸥。
沙船上的木帆缓缓转动,沙船的尾舵落入水面,与木帆一道推着船身调整方向。
终于,船头斜斜地指向了远处的海岸。整个沙船瞬间加速,在红色的海面上画出一道白色的尾痕,劈波斩浪,踏上归途。
小山一样大的鲸鱼尸体,被船上的绳索拖着,朝岸边滑行。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绚丽的殷红。
斜阳迅速落向了岸上的山峰。
海水和天空,变成了同样颜色。
这一刻,残阳如血。
注1:在宋朝之前,猪肉都不怎么入中国人的眼。直到花椒等香料大规模在饮食上应用普及。另外一种说法是苏东坡改进了猪肉的烹调方法,并且亲自推广猪肉,才使得猪肉大行于世。
第八章 峥嵘(二)
暗红色的残阳,斜坠于汴梁城头。
半边天空都被阳光点染,晚霞似火。另半边天空,却被滚滚浓烟熏成了漆黑一片。乍眼望去,谁也不知道失火的到底是天庭还是人间。
东南西北所有大门小门全部闭锁,街道上,除了盔甲鲜明的护圣军兵卒之外,不见任何行人。偶尔有战马从街道中央风驰电掣而过,兵卒们便齐齐将目光转过去,目光盯紧正在滴血的马鞍。年青的脸上,写满了怜悯与迷茫。
马鞍下,正在滴血的,是一颗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有的属于白发苍苍老者,有的属于尚未成年的幼儿,还有的,则属于娇艳欲滴的美女和妇人。如今,他们都有了同样一个称谓,乱党余孽!不分男女老幼,捉到之后一概格杀,将头颅送往皇城门口由三司使郭允明亲自验明正身。
又有几匹战马如飞而过,这一次,马背上除了骑手之外,不光有人头,还驮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汉。花白的头发像干草一样披散于胸前,朱红色的官袍被刀子割得到处都是窟窿。
每一处窟窿下,都有殷红色皮肉像婴儿嘴巴一样翻卷而出。殷红色的血浆,则顺着窟窿的边缘淌出来,走一路淌一路,淅淅沥沥。即便伤得如此重,那个老汉居然还没有陷入昏迷。只要积蓄起一丁点儿力气,就会猛地将头抬起来,张开嘴巴仰天发问:“朝堂暗伏武士,都城血流漂杵。刘暠,这就是你当初想看到的么?你儿子长大了,在宣政殿里把史弘肇和杨邠的脑袋亲手割了下来,把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杀得人头滚滚,刘暠,这便是你想要的么?。如今,再也没人能篡夺你刘氏江山了!你可满意了?你可满意了?”
“闭嘴!闭嘴!”负责押送老汉与人头的禁卫头目怒不可遏,举起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抽,“老匹夫,死到临头,居然还想着蛊惑人心。再不闭嘴,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老者的双腿被绳子与马鞍捆在了一起,双手被反剪于身后,既无法招架,也无法闪避。只能将身体佝偻起来,将脸藏于胸前,任由押送者施虐。然而,当押送者刚刚停下鞭子,他却又不甘心地抬起头来,继续大声质问:“设伏兵当朝谋杀重臣,如此皇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刘暠,你看到了吗?你现在开心了吗?”
回应他的,则是更多的鞭子。抽在破烂不堪的紫袍上,不停地带起一团团血雾。
道路两边负责防备“乱臣贼子”的护圣军兵卒们看了,心中觉得好生不忍。然而,他们却谁也没勇气出头制止押送者的暴行,只能偷偷将脸转向一边,趁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偷偷地低声叹息。
挨打的老者是先帝留下的五位顾命大人之一,三司使王章。因为以前经常出入内宫,所以很多护圣军将士在当值的时候都曾经见过他。而此人所大声质问的刘暠,则是大汉国先帝刘知远的本名。至于老者口里的史弘肇、杨邠,则一个为当朝枢密使,一个为当朝宰相,在今天早朝时,被皇帝陛下事先埋伏在宣政殿内的心腹死士擒拿住后,当场斩杀!
这场龙争虎斗到底谁是谁非,底层小兵们弄不清楚。然而,大家伙儿心里头,却无法不认同三司使王章刚才的话,此番皇帝陛下的作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枢密使和宰相被皇帝亲手割了脑袋,参加早朝的枢密院和中书省文武官员稀里糊涂也跟着死了一大半儿,皇帝陛下如此玩法,这刘家朝廷彻底关张的日子,还会远吗?万一战乱又起,别人可以丢掉兵器逃跑,作为皇家禁卫的护圣军,出路何在?而大伙拼了性命,能搏个封妻荫子也罢,怕的就是刚刚像王章一样穿上的官袍,还没等把手里的牙笏焐热,又稀里糊涂步了今天宣政殿上那些文武官员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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