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427章


“不看了,君贵请自便。王某是文官,不干涉武事。”王峻却没有任何心情再浪费自己的时间,摇摇头,笑着着加快了脚步。
柴荣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狂傲,也不为怪。非常礼貌地停在了原地,先目送此人的身影出了中军帐,然后才有走向郭威,笑着将手里的木制器具摆在了帅案上,“恭喜父帅,大军未抵汴梁,途中又得一征战利器。”
“这是何物?莫非,莫非……是连,连弩?”郭威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紧紧盯着柴荣所献的木器,声音以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只见此物以白蜡木为身,檀木为弰,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鹿筋扎丝为弦。长四尺两寸余,宽近两尺。正中央横着一个木板,上刻四个凹槽。凹槽末端外部,则用烙铁轻轻地烫了几个数字,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凭着经验,他可以判断出,自家养子所献,应该是一把弩弓。然而军中即便最轻便的擎张弩,也远比眼前之物笨重,且一次只能一发。眼前之物,却有四个深浅不同的凹槽,很显然,可以同时填四根弩箭就位。
“此为武侯弩,五胡乱华时便已经失传。子明在沧州却根据书中所载的只言片语,又给做了出来!”早就料到会让自家义父见猎心喜,柴荣用手在弩弦上探了探,带着几分炫耀回应,“可以一次安放四支弩箭,然后选择单发或者四支齐发。最远可达二百步,有效射程大概是六十到一百二十步。”
“图在哪里?可,可否让工匠赶制?”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一方朝着敌军万箭齐发的场景,郭威站起身,继续哑着嗓子追问。
“在这儿!”柴荣后退半步,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鲸鱼皮小包,连同里边的图纸,用双手递到了郭威面前。“据子明说,造价在朱漆弓的二十倍之上。但好在材料都可以直接拿来用,不必像造角弓那样,花费三年时间养材!”
“好,好,好!”郭威双手将图纸和皮包接了过去,雪白的胡须,在胸前上下颤抖。
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造一把合格的角弓,前后耗时高达三年。虽然可以大批量养材,不断轮替,但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始终是个庞大的数字,令地方藩镇个个望而却步。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来,军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经成了大将专用的重宝,而普通弓箭手,则多是用桑木弓对付,威力小不说,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头疼。
忽然有了一种射程高达两百步,可以连发,并且可以大批量赶制的连弩摆在面前,半生戎马,熟知作战窍要的郭威,怎么可能不感觉喜出望外?虽然时间和财力,都不允许他在短时间内,将此物大量装备到麾下军队,但至少让他感觉到自己距离年少时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越行越远。
“除了造连弩的图样之外,包里还有一件的东西,比图样要重要百倍。孩儿刚才没有说,父帅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柴荣却得意地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唯恐给老夫的惊喜不够多。”
养子这些天来,千方百计安慰自己的举动,他都刻在了心里。所以哪怕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如武侯连弩远甚,他也会努力做出一幅老怀大慰的模样。无他,在汴梁那场惨祸中,柴荣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也被刘承佑的爪牙杀害。如今他们父子两个,都是孤苦伶仃,货真价实的相依为命。
皮包轻轻地被他信手打开,一叠标记清晰的图样,从里边露了出来。每一个相关部件都画得极为齐整,旁边还用细笔写出了具体数据和尺寸,只要工匠头目能识字,肯定可以将连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来。
图样之下,还有另外一叠淡青色桑皮纸。已经被装订成了一本书模样,看上是极为精致。郭威信手翻了翻,当目光与书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练兵纪要?郑子明写的?”
“正是!”柴荣笑着点头,“前几天会操,孩儿见父帅对三弟麾下士卒的军容颇为赞赏。便要他抓紧时间去把练兵的心得和具体过程都写下来。好在他动作够快,赶在明天开拔之前,恰恰完成了最后一段。”
“好,好,没等出征,他就接连给老夫献上了两件军国重器。其心可嘉,可嘉。老夫向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这……”郭威心里愈发感觉高兴,手指敲打桌案,斟酌着夸奖。
乱世当中,哪个领兵的武夫,没有一些独门绝技?拿了他们的这些绝技,就等于摸清楚了他们的命脉罩门,最差情况,也能照葫芦画瓢,让他们无法继续凭着此技在世间称雄。
所以光凭着献弩之功,一个三品将军的职位就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一份更为珍贵的《练兵纪要》,郑子明的沧州防御使,也应该往上再升一到两格。防御使之上便是节度使,沧州原本隶属横海军,横海军之上……
猛然想起王峻先前的警告,郭威眉头微微一动,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僵硬,“出征在即,也来不及给他升官了。这样,等此战结束,老夫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不急,不急,我们三兄弟之间,原本也不分什么彼此!”柴荣对自家养父郭威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本能地就察觉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古怪,笑了笑,低声宽慰,“况且当初他练兵之时,我就跟他说过,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新军。而若有所成,则可以交给父帅全力推行。”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今后……”郭威本能地,就想提醒自家养子,现在与当初情况已经完全不同。然而,话说了一半儿,看看柴荣那纯净的面孔,竟不由地心中一疼。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言辞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自己跟刘氏父子之间的恩怨纠葛,折磨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荣儿还年青,未来的路还很长。
“是王伯父,刚才跟您这里胡说了些什么吧!”柴荣的心脏,也是瞬间微微一痛,笑了笑,低声道,“这个鼠目寸光的家伙,自己心里头一团漆黑,就容不得别人眼睛里有半点儿光明。”
第九章 长缨(六)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你王伯父气量虽然差了些,料事却向来极准。对你老子我,向来也忠心耿耿。”瞬间就听明白了柴荣话语所指,郭威双眉倒竖,虎眼圆睁,红着脸大声呵斥。
然而,他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至少,现在还不是。因此这番勃然作色,不觉透着三分底虚。没等柴荣出言辩驳,就自行将目光挪开,侧着脸,大声补充:“你王伯父,还不是为了你打算!那郑子明不到二十岁就手握重兵,万一将来……”
“孩儿不需要王伯父为孩儿打算!”柴荣缓缓后退了半步,铁青着脸摇头,“父帅,您春秋鼎盛,且有大恩于天下黎庶,待给娘亲和几个兄弟姐妹报完了仇,再娶两房妻子,不愁老天不赐下子嗣。孩儿作为兄长,今后也足以为弟弟在外边遮风挡雨。犯不着这么早就忌惮别人,免得寒了天下壮士之心。”
“胡说!老夫已经年近半百,又曾经多处受伤,气血早就不再充盈!”感觉到义子心里头流淌着一片赤诚,郭威收起怒容,轻轻摇头,“况且人到七十古来稀,即便为父能再养下孩子,也看顾不了他长大成人。因此,为父手里这点儿家底,你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罢,都必须交给你。否则,日后主幼臣强……”
“父帅!”柴荣大声打断,心中感动得无以名状。“孩儿可以发誓,此生不会对家业有窥探之心!如有违背,五雷轰顶而死!”
他虽然不是郭威亲生,并且在刘承佑发难之前,郭威膝下也有自己的嫡亲骨肉。但对他这个过继来的孩子,郭威却与亲生别无二致。所以,无论出于报恩角度,还是出于年青人心中那股子骄傲,柴荣都没想过染指郭氏家业的继承权,哪怕眼看着郭威就要成为一国之君。
然而,听了他的誓言之后,郭威却喟然长叹,“唉——!你这孩子,让为父怎么说你。为父一手把你带大,怎么可能信不过你的人品?但为父,为父却无法保证自己将来的孩子,也跟你一样正直啊!!老夫两年前可曾想过,要夺了刘知远的天下。可,可最后呢?最后却被刘氏子将全家杀了个精光,不得不起兵杀向汴梁!”
说到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而那柴荣,虽然也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却迅速抬手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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