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668章


韩破凡讬人转付家书,多半自那时起,便没打算回来了,太祖武皇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亦随之落空。麾下曾聚集了百万雄师与当世英杰、武功绝顶的独孤弋,最后能留予苍生应劫的,居然仅是一摞别字连篇的破烂故纸。
他那念兹在兹、尚未到来的对头若然有知,定要笑得前仰后俯、满地打滚罢?
雪艳青的武功于天罗香嫡传之外别树一格,必定是从韩破凡捎回的物事中得了好处。有没有可能,是韩破凡写下毕生武功的秘奥,录成图谱经卷之类?
“韩破凡比你想的,要聪明多了。”
姥姥淡道:“独孤弋死后,我派人在生沫港落脚,暗中监视几年,甚至混进庾氏,终于掌握海舶归国的线报。庾氏老东家庾长青十分干练,是个谨小慎微的精细人,早疑心起那位‘韩相公’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听了伙长的描述,再与西山之讬一参照,断定这韩相公乃韩阀要人,非同小可,没敢将此事传过六耳,命其子与伙长连夜出发,护送宝物赶往西山道。”
“那便不是武功秘笈啦。”
耿照击掌道:“不知虎帅讬人带回的,却是什么宝物?”
蚳狩云抬起头。“你怎知不是武功秘笈?”
“书信薄薄一封,纵以蝇头小楷也写不了多少字,虎帅武学博大精深,总不能以一纸载之,所以不会是那封家书。”
耿照娓娓分析:“若说另录图谱,当然也不无可能,但汪洋之上难以弥封,难免惹人觊觎,徒增祸端。我料虎帅必不致如此轻率。”
“就只这样?”
姥姥柳眉微挑,眼中掠过一抹异样,似有些失望。这神情令耿照猝不及防地想起明姑娘。
“我若是庾长青老先生,见受讬之物里有武功图谱,考虑到自家不擅武艺,只是一介平凡百姓,带着如此贵重的书籍上路,未免托大;委讬镖行或延家中的护院武师护送,难保不惹觊觎,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图谱秘密收藏妥适,讬人将家书送抵韩阀,面呈镇西将军,再请将军引兵来取,可免节外生枝。”
“你倒是仔细。”
蚳狩云这才淡淡一笑,当是默认了。
耿照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姥姥派人于央土西山之交劫夺宝物时,可曾伤人性命?”
“我就不能在东海央土之交动手么?”
姥姥笑意益深,眼睛都微眯了起来。见耿照双目雪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竟无罢休之意,片刻才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悠然道:“没伤人。如你所说,庾氏少东和伙长都不谙武艺,扮作客商掩人耳目,一路上平平安安的,没出什么岔子。若非我早在庾氏安排了眼线,决计不能轻易得手。你放心罢,没人受伤的。”
耿照低声道:“夫妻情意,毕竟是伤到啦。不会没人受伤的。”
蚳狩云笑容一凝,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耿照迟疑了一下,单掌盖住桌面手札,抬头正色道:“海舶归国的消息,也得等船到了近海,才能放出信鸽回报,与进港相差不过三两天,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线报,莫说渔工,村中怕是妇孺尽知,无甚出奇。派人在生沫港左近逛一逛,略作打听,也就是了。
“庾老先生是精细人,伙长也非是粗鲁无文之辈,会到处宣扬宝物之事,姥姥方才说了,‘此事不过六耳’,除老东家、伙长与少东外,更无其他人知悉,天罗香又是如何知道的?”
蚳狩云嘴角微扬,喃喃覆诵:“是啊,天罗香又是怎么知道的?”
眸中却无笑意,只牢牢瞅着耿照,仿佛正揭开秘密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刹那间竟有一种猎人与猎物易位的恍惚之感。
耿照强迫自己不能转开视线,以免气势一溃,再难出口;定了定神,续道:“想来想去,能探知这桩机密的,只有少东家的夫人了。姥姥口口声声说把眼线‘送进庾氏’,而非庾氏船行,想来是安排了一位温柔美貌、气质出众的教使姊姊,嫁与少东家,以便就近监视。我猜得对不对?”
想像当日于两道之交,看见应该远在东海的爱妻突然出现眼前,以武力强行夺走了重逾生命的他人之讬,庾家少东的心情,该是痛不欲生吧?难道……难道多年来的闺阁缱绻、轻怜密爱,都只是为了此刻,为了这般强盗行止布下的计策谎言么?——你究竟……是怀抱何等心思嫁给我的啊!
他仿佛能听见少东家撕心裂肺般的仰天咆吼,令人不忍再闻。
而奉命嫁入庾家的女郎,以武力夺走“丈夫”赖以立身处事的根本时,心中想的,又是什么?是终于解脱,得以回归本我呢,还是忍着眼泪和心痛,咬牙冷对良人的泣血悲鸣,狠心将宝物取走?
姥姥的手法总是这样,如在蚌心里揉入砂砾,由于贴肉无间,蚌便毫无保留地吐出珠液,将粗糙不堪的砂砾层层包裹,直至光滑无瑕,不再刮疼心房时,姥姥却强要将珠取走……你和太祖爷不也是真心相爱么?将心比心,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事?
“韩破凡给韩嵩的,是一杆大枪。”
姥姥仿佛听见他的质问,却无直面之意,冷不防地开口。耿照虽有不甘,但这毕竟不是光靠只字片语便能推知的珍贵线索,强抑不豫,蹙眉追问:“……大枪?”
“嗯。”
蚳狩云狡计得逞,面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清,怡然道:“韩阀擅使长枪,他送一杆长兵给族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怪的是那枪的形制:长逾一人多高,宛若巨锥,前细后阔,占了通体七成有余;后半截则是三尺来长的枪杆,虽能双手分握,却无扭转使动的余裕,简直是莫名之至。”
耿照铸造刀兵经验颇丰,一听描述,即自行于脑海中勾勒出图样。
这把怪枪若于一对一的比武中攻守趋避,的确是力有未逮,光是前长后短、形如尖锥的笨拙外观,根本施展不开,便有绝顶的枪法,也只能拎著作沙囊箭靶。他沉吟了片刻,忽道:“若由骑兵掖在胁下,以身子支持冲锋,或能发挥奇效也说不定。趋避不灵、难以自守的缺陷,亦可以左手持盾弥补……看来,这该是一口战阵所用的兵器?”
西山韩阀的飞虎骑威震天下,韩破凡从海外给堂弟捎来一口异邦战器,似也说得过去。
岂料姥姥却微笑摇头,慢条斯理道:“当时我可没想这么多,见婉儿携回一口乱七八糟的鎏金兵器,只气得七窍生烟,想到数年心血付诸东流,平白在生沫港浪费如许辰光,非但等不到韩破凡,也没能取得堪用的武经图谱,益发恼怒,斥退了左右,捧起尖锥大枪便往地上摔。
“却听‘哗啦’一响,那枪似是撞到了什么机括,竟摔得四分五裂,原来连锥状的枪身都不是一体铸就,而是由零星部件拼凑而成。
“我那时恼怒已极,胡乱踢着满地黄金甲片出气,本想叫人熔了,随手抓起一条狭长的半弯甲片欲折,才发现有些不对,仔细一瞧,居然是一片覆于小腿之上的胫甲,两侧各设有精巧的狭孔,用以穿入皮绳布条系住。”
耿照灵光一闪,蓦地想起雪艳青身上形制殊异、裸露出大片雪肌的黄金战甲,接口道:“莫非……便是门主所披的奇形金甲?”
“正是。”
蚳狩云点了点头。
“依那伙长之言,此枪乃自海外一名唤索儿莫铁的古代部族所流出。据传索儿莫铁族中全是能征惯战、剽悍绝伦的女子,毋须依靠男人即可自行繁衍,偏又出落得美艳至极,以武力纵横古海西,所经处血流成河,令人又爱又怕。
“其时,海外诸邦中有一大国名唤提洛希,提洛希王性喜渔色,听闻索儿莫铁族长有倾国艳色,又因该族女子可自行衍出后代,毋须与男子交媾;族长芳华正茂并未有后,必是处女无疑,不由动了色心,遣使乞与索儿莫铁族长缔结合体之缘,言明无论族长有什么要求,必定尽力满足,以换取一夜良宵。
“族长对使者说:‘我平生惟好征战,若能得一攻守兼备之良器,愿至大王阶前。’提洛希王遂邀集当世之大匠,以天火流铁为材、千镒黄金为饰,打造这具能拆解成铠甲的巨矛,并以夜空中象征处子的星宿为名,呼曰‘虚危之矛’。
“提洛希王倾全国之力才造成这具宝矛,唯恐索儿莫铁族长得矛后不守信约,希望她亲自来取。族长遂率领索儿莫铁举族来到城下。提洛希王登城一看,果是国色天香,美艳不似人间应有,色授魂消,赶紧命城将送出虚危之矛。
“族长将金甲披挂齐整,对国王道:‘大王赠我以至爱,我必履行诺言,至大王宝座阶前。’“提洛希王听得飘飘欲仙脑子发昏,垂涎笑道:‘卿爱此矛,我却爱卿。’族长笑道:‘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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