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7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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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沾,你忒好本事,委屈你给我做这低三下四的活儿。”
徐沾没敢顶嘴,长揖到地,低道:“少爷,秋家的地头,伤不得秋家之人,非为那些个无知贱民,怕见了血,小姐心中不快。教训教训他们,也就是了。”
梁斯在自己都不敢见血,回神毕竟是庆幸大过了恚怒,见白头蝰的凛冽杀气与剑光吓得脚夫们面无人色,徐沾又是一如既往的恭顺,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却见油桐小径的尽头,忽行来一抹高减肥影,来人身着茧绸白袍、足蹬厚底官靴,豹颔燕髭,颇见威严,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半红半白的玉扳指,髻上还有顶高冠,颇有一庄之主的架势。梁斯在暗忖:
“莫不是……秋庄主亲来?”婿见尊翁,礼多不怪,赶紧起身。
那人来到棚前,冲众人打了个四方揖,朗道:“在下西宫川人,忝居浮鼎山庄总管,诸位远来,如若不弃,入庄喝碗水酒再走。请。”话说得不冷不热,又转头道:“小姐,属下接您回庄。”看似合节守度,话中却无转圜余地。
梁斯在一门心思还在“婿见翁”上,见西宫川人掉头就走,不禁愕然。眼见秋霜洁收拾茶桶,随他行远,忙扬声问道:
“西……西宫先生!晚生欲求见秋庄主他老人家,不知方便否?”
西宫川人回头道:“家主长年卧病,不见外客。公子有事,可由在下转达,或留名刺拜帖,待家主病情好转,再请公子来见。”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说未免太谬,若非秋意人架子极大,等闲不见外客,就是已见不了任何人,才须这般故弄玄虚。
西宫川人正欲迈步,忽听一人道:“我听说浮鼎山庄内,搜集无数刀剑异宝,若庄主不见外客,我等怀拳拳之情远道而来,岂非无缘鉴宝?”却是王子介。
西宫蹙眉道:“家主静养,与诸位无涉。要看宝物,请随在下入庄。”携秋霜洁等,转眼没入林中。梁斯在与王子介、宁函青交换眼色,心中狂喜:这是恶奴欺主啊!偌大家业落入外人手中,何物不可买卖?便是人间绝色的千金大小姐,不过就是插标待价的甘美货物罢了。
众人眼睛一亮,各怀心思,踏上迤逦蜿蜒的油桐小径。
◎ ◎ ◎
秋家宅邸远比想象中更陈旧,却因打扫得十分干净,看来倒也不显寒碜。广袤的庭园毕竟需要足够的人手维护,方见格局,众人沿曲廊入内,没遇几名婢仆,无怪乎草长树茂,恍若荒林。
浮顶山庄没落不算新闻,然昔日纵横东洲的巨商,短短两代间沦落如斯,委实出人意表。梁斯在两个月前偶遇秋霜洁、惊为天人,便常至庄外茶棚看美人,料想秋拭水忒大名头,要收用他的孙女,怕没那么容易。
此际见得庄园破落,兴奋之余,不禁扼腕:早知是这等落难世家,何必浪费时间喝茶?点齐护院上门绑了,毋须媒聘礼,玩完了不如己意,打发银钱即可。娶进家门还得过老太爷那关,光想便头大如斗。
梁公子往日欺男霸女的勾当可没少做,想到又能干回老本行,毋须再兜圈子讨美人欢心,人都精神起来,难得不乘软轿,领着伴当、家丁等走在西宫川人之后,信口评点园林,意态昂扬。
徐沾被撇在大队之后,不知不觉与最末的萧谈二人走在一处,步履沉重,眉宇间难掩落寞。
“我听人说儒门绝技,艺学并进。”谈剑笏迟迟等不到台丞开口,不忍见徐沾颓唐,率先打破沉默。“先生身负/弹铗铁指’,便无心庙堂,江湖之上,亦不乏求贤爱才的明主;若无机遇,何妨晴耕雨读,泛舟逍遥?未必只有泾川梁氏这一个去处。”
徐沾摇头苦笑。“寒窗十数载,屡试不第,终非科举之才;家中尙有妻小,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涯,也不是个头。不入武林,这身武艺不过强身健体罢了,挣不了几个钱。
“梁府给我的资酬不坏,足够养家活口,公子多少听得进我的劝,年来收敛许多,我总安慰自己,也算功德一件。今日之后……唉!”伴当中也有各种不同的角色。徐沾读过书,颇擅笔墨,不比那些陪公子爷飮酒赌钱的,能撑场面,顺便满足梁府公子“养士”的虚荣心。如今失了梁斯在的信任不说,教他知晓徐沾会武,日后少不得干些白头蝰的差使,伤人胁命,立威以迫。
说到这份上,谈剑笏也不知该如何再劝,低道:“交浅言深,是我有僭了,先生勿怪。”徐沾拱手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忠言逆耳,大人这番心意,在下铭感五内。”
此人虽目光灼灼,直呼“大人”仍有些突兀,谈剑笏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见轮椅横栏之上,清楚留着个五指掐陷的焦痕,才知已然露馅。
推送轮椅,又练有“熔兵手”的朝廷命官够罕见了,再加上双腿不便、目光如电的狷介长者,于官场或东海武林稍有识者,两人大名只差没绣在背门上,无怪乎他力劝老人扮作客商,弄来两套变装衣物时,老台丞的冷蔑笑意几可杀人。
“哼。”萧谏纸似闻心音,鼻端出气,与他心中的无地自容衔接得天衣无缝,片刻忽道:“你是党榆徐家的哪一支?七泽、八际,还是九开疆?”却是对徐沾发问。
徐沾微露愧色,似觉辱没了先祖,但也不过是乍现倏隐,旋复如常,正色道:“我乃开疆公之后。然而,自高祖父鉴殊公以降,我家便移出党榆郡,另设社祠,不敢僭居党榆郡望。”
萧谏纸点点头。
“那是徐字世家的后人了。”
东海儒脉分文武,以“字”衔姓者,多半是武儒之后,如段字世家、李字世家等,皆是昔日沧海儒宗分支。党榆徐家属孝明一朝兴起的四郡集团,虽受陶元峥抑制,在平望仍有一席之地。徐沾若能扯上党榆徐氏,混个小吏养家活口,总不成问题。
而人称“九开疆”的徐字世家一支,却是不折不扣的武儒,与党榆徐氏份属同宗,数百年前实已分家。徐开疆乃“三槐”之中司空氏的重臣,后人练有“弹铗铁指”绝技,尙称有理有路,不算膜饶。
萧谏纸欲再问,前头传来梁斯在喊声,徐沾匆忙拱手离去。主从俩走在队伍最末,见徐沾的背影消失在人堆里,谈剑笏才刻意压低嗓音:“台丞,此人的来历,不知有没有问题?”
萧谏纸摇头道:“他的话,至少有八成为眞。”谈剑笏抚颔沉吟道:“不知剩下两成,隐瞒了些什么?”蹙眉深思,甚是苦恼。
萧谏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常人说话,有七成眞就算多了。”
“原来如此……啊?”谈剑笏回过神来,紫膛儿国字脸胀得通红,讷讷道:
“您这么说,那可眞是……唉。下官平日说话,十成十都是眞的。原来七成就很多了么?那剩下三成都说些什么?”
“……所以你不是普通人哪,辅国。方方面面都不是。”
西宫总管引众人入大厅,各自落座。萧谏纸虽年长,却未表明身份,被当作是跟进来瞧热闹的,那西宫川人脸面甚冷,索性连位次都不替两人安排,一指末座边上,让谈剑笏推过便是。
这下连不通世务的谈大人,都觉“恶奴欺主”了I待客尙且如此,庄主长卧病榻,岂有好脸色看?由西宫对秋霜洁不冷不热的口气、任意支使的态度,以及仆妇对小姐的冷若冰霜,可想见如今庄园之内,究竟是何人作主。
梁斯在从一名明珠割爱的追求者,摇身一变成为手绾重金的买家,姿态明显不同,乜着小眼珠子掸掸积尘,拈了拈指尖灰,没好气道:“谅你这儿也没甚好吃好玩的,别浪费大伙儿的辰光,快把小姐唤来,陪公子爷乐乐。”
他一路行来,莫说象样的护院武师,连一名男丁也没瞧见,眞要发起横来,光靠随行的家丁伴当,质量均远胜孱弱的浮鼎山庄,算上宁函青、王子介带的人,够把庄子拆平两回了,益起轻视之心,自入厅以来,意态渐嚣,显露出骄悍本性。
从人虽留诸厅外,但山庄人丁寡少,难生威吓,众人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围堵厅门,任意嘻笑,甚无规矩,俨然将此地当成了少爷常去的风月场,专等粉头来献色艺。
谈剑笏看不过眼,却不好挺身,咬牙低啐:“泾川梁氏偌大家底,怎教出这般下人?秋家人丁单薄,不如唤来码头上的脚夫,好过教外人耀武扬威。”
适才在棚里为秋霜洁大抱不平的脚夫,全被阻于庄外,无一得进。
自总管西宫川人现身,当地土人便没了声音,可见这位总管平素的作风。梁斯在等判断秋家落入外人把持,此亦是重要的依据。
“你不觉得,管家一名乡人也不放进来,”萧谏纸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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