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暴力团》第174章


是伏下了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
“不错不错。”汪勋如朝李绶武一瞪眼,道,“‘扛洪鼎、揭华旗’,是有人撑了洪门的腰,却打着政府旗号,若问这样的人智德如何,不过是百人便能敌之——岂非万老生前便已洞见:日后得福要号召一百单八将抵拒洪英,光复老漕帮基业?”
“‘德谐顽嚣、让万国’这两句么——”钱静农这时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道,“所指的自然就是那舜、禹禅让之道了——换言之,老漕帮领事之主,须以‘传贤不传子’思之。固然万熙非万老血胤,名义上还是子嗣,倘若深玩这‘让万国’三字,更知万老有意另觅统帮摄众之人了。”
“你们说了半天,还没讲出个岳子鹏的所以然来。”赵太初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双手环胸,桌上白丸纸片赫然失了掩翳。
“勋如既然对《法言》熟极而流,何不将‘形不测百人乎’的注子一并说了?”李绶武说时瞥了眼那白丸,似乎是在示意:若是说了,字谜便尽可拿去。
汪勋如的一对大板牙将下唇咬了又咬,侧脸歪头又瞧了瞧孙孝胥和魏谊正,过了约莫几吐息的辰光,猛然间探出一手,把桌上白丸拿捏在掌,纵声长笑一阵,顺势向李绶武抱个明字拳,道:“佩服佩服!”接着又转向赵太初,笑道,“知机子死了鸭子——嘴硬。他明明能背得出李轨的注子,却赖皮不说。”
“扁鹊果真是痴!”这一回倒是李绶武嗤笑起汪勋如来了,“刚才的约定是咱们得给他一个说法儿;他若说了,还能让你得手么?”
这时赵太初却叹了口气,站起身,环顾众人一圈,表情竟透着令人不忍逼视的惨悄、惶惑,像个终知抵赖不掉罪责的人犯,颓然放弃了挣扎、辩解,道:“不错!‘形不测百人乎’底下的注子是这么说的:‘人见其形而不能测其量,非百人之伦也。’前一句的确像是在说某人之形躯并非表象所现者。如果彭子越诚然练就《无量寿功》第五层‘云合百岳’,则或可能变形易貌。可是‘非百人之伦也’已昭然示告:此人并非老漕帮之流,君等竟然不疑么?”
“我等原本亦非庵清光棍出身,你这么说,咱们又如何称得起‘百人之伦’?又如何不可疑呢?呿呿呿!”汪勋如这一回像是真的动了气,一拳擂上桌面,震得我脚底一麻,他却继续说下去,“乙巳年七月半万老升天之夜,植物园荷塘小亭外来了四口人,一个是万熙,两个是枪兵,还有一人,是个身形健硕的胖子——”
“我记得的,”孙孝胥吁吁呴呴地喘道,“那人穿着双棉底桑鞋,有上乘轻功在身,腰间还缠着兵刃。”
“这四个人到时,诸位正专心致力拆解那流星异象同墨竹画谜,是时亭外无光、来人站得又远,咱们也没能细辨其眉目。”汪勋如接着声量一沉,道,“那胖子会不会就是岳子鹏呢?”问到这一句上,他拈起双手拇、食二指,以极轻极缓之势将桌面上的白丸翻来覆去拨弄了半晌,最后找着了手之处,四片指甲尖儿犹似钳镊,捏准了纸角分别向左上、右下两方一拉,纸片逐渐铺展开来——果然正是当年我亲手写的一阅《菩萨蛮》以及圈画注记的“岳子鹏知情者也”。汪勋如侧过睑,对我深深一颔首,道:“咱们六老还是该谢谢你才对。字谜虽不好解,可若非你老弟一句‘岳子鹏就是彭子越’惊醒梦中人,大伙儿恐怕始终不悟:原来岳子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一时还没能意会透彻,只能凭直觉问道,“你们既然早就认识彭师父,这二十七八年来,难道从没见过面,两下里把话敞开来说了,岂不利落?”
“你忘了么?”李绶武持起放大镜往我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道,“在我等而言,岳子鹏早就死了;在老彭而言,则是‘与天地合德、知鬼神之情状’——他曾经是厕身于天地会方面的一枚棋子,当年出了这等大事,他要是同咱们有所接触,岂能苟全性命至今?”
正说着,汪勋如已将纸片完全展开,逆光透看,众人同时“咦呀”惊叫起来——纸片背面多了些什么——是用狼毫笔蘸朱漆画了一只小茶盅,又在茶盅上打了个大大的“×”。
“茶阵图?”万得福凑近来、垂低脸,激动地说道,“又是从天地会‘海底’传入的门道。这一杯茶没有别解,斟过便饮,主人若斟得十分满,客人便须留意——因为洒落一滴都嫌不敬,而斟满就是主人有心作难,客人接在手上、啜去两分、剩八分,道两句:‘独脚难行仍须返/八荒自有光棍家’,之后抬屁股走人,可保平安。可图中这茶杯却是空的,这个么——”
“想来纸片是由红莲持交老彭过目的,红莲不是光棍,空茶碗或即是‘空子’之意。”孙孝胥道,“不过这朱漆错不了,正是老彭常持之髹刷鸟笼的物事。”
“用一个茶盅布阵,既有‘独脚难行’的答辞,可见茶盅非徒指的是红莲,或恐也寓有彭子越自况之意。”魏谊正道,“只茶盅上打个‘×’着实难解,我——想不出来了。”
万得福迭忙道:“之所以布茶阵,原本有个来历。饮茶总诗是这么说的:‘清朝天下转明朝/莲盟结拜把兵招/心中要将金人灭/茶出奸臣总不饶’,倘使岳子鹏就是彭子越,他一定也明白咱们这些年来所查者的确是小爷如何干下杀害老爷子的事体,此‘茶’即是彼‘查’,空茶盅岂非空查一场的意思?”
“要知道,”汪勋如似乎不以万得福之言为然,随即接道,“彭子越之所以跟咱们打哑谜,并非存心为难,乃是防人耳目。他既曾溷迹洪门,便不至于借用洪英光棍可解的惯例作隐射——”
“照你这么说,这张图根本与茶阵无关喽?”赵太初的悬胆鼻“哼”了一声,道,“那他何不画个大碗,偏偏画只小茶盅呢?”在说到“小茶盅”三字时,赵太初刻意变了个江北腔,顺手朝汪勋如一指,听来倒仿佛是骂对方“小杂种”了。
钱静农这时忽地击掌笑道:“‘茶’还是‘查’,‘空茶盅’也还是‘空查一场’——只不过彭子越费了些心思。各位且看他刷刷两笔抹下,笔触分明,绝非胡乱涂抹个大“×”,倒像一撇一捺的两划——这其实是个字呢!”
“是个‘五’字。”李绶武收起放大镜,满意地点了点头,“五在盅上,合为‘五衷’——”
“古篆‘五’字作‘×’,象阴阳交午之义;午字亦作此形。彭子越未必通晓金甲籀篆之学,但是近世商家作账记数,以‘×’代‘五’,算是返古用俗,并不罕见。”钱静农一面临空撮指划了几个“×”,一面兴高采烈地谠论下去,“所以人家画的既不是一盅茶,也不是一个空茶盅,而是五个空茶盅。”
“钱爷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万得福说时已缩掌入腋下百宝囊中掏摸了半晌,道,“当年我在植物园荷塘小亭顶上撬回了五颗弹头,是老爷子神功逼射所致,那弹着之点,乍看也是五杯茶的茶阵,左三右二如此——”说时他且将五颗弹头往圆桌中央放去。但见他放得虽轻,可一松手之际弹头赫然嵌入桌面,布成一个‘氵亠’字:“只怨得福愚昧,我想破头皮,只能猜出老爷子用的是‘禀进辞’的典故,而非茶阵。但不知这张图上的小茶盅若用茶阵,又有什么讲头?”
“自然是有的。”李绶武道,“设若岳子鹏、彭子越就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人,适才勋如说的那大胖子应该便是他了。畴昔之夜吾等去后,此人必有所见、必有所闻,才堪当得万老所谓‘知情者也’。可是人家又凭什么信得过咱们,而愿意将所知之情据实相告呢?咱们不都是空子吗?是以我方才说这字谜上必然有些交代,岳子鹏画这茶盅的意思,诸位老兄弟都说对了一部分,却真如瞎子摸象,各见一隅。兜拢了说,我倒认为要从‘五衷’这个用词上说起。”
“绶武说的可是‘衷肠’之‘衷’?”汪勋如问道,“‘五衷’所指,不就是心、肝、脾、肺、肾五脏么?”
“正是。”李绶武继续说下去,“洪门‘海底’为庵清光棍收纳之后,历任总舵主常耿耿于怀的便是一个‘五’字。那是因为天地会尊奉的是蔡、方、马、胡、李五祖,而老漕帮供养的则是翁、钱、潘三祖。余事或许无须计较,奉祖之礼却不可不有所区别。待传到了光绪年间的俞航澄老爷子任上,远黛楼一劫之后,俞老爷子引咎称退,特别订下了个‘五衷如一’的规矩——这些,孝胥书中都表过了的。”
“不错。”孙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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