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27章


穆青露噗嗤笑道:“你好谦虚。对了……二师伯这次的‘穆’字刀法不光招式多,还有一点和以往大不同……”
段崎非和晏采一起问:“甚么大不同?”
穆青露道:“刻碣刀本来就极其锋利,再加上二师伯内力充沛,内劲游走在刀锋上,最后贯刀而出,因此以往一套刀法使完后,纵然脚下是石头地面,也照样会被留刻下一个丈余见方的字儿。即使战斗已经结束,对手看着那遗留的深深刻痕,打斗情景就如历历在目,想起方才正是在这一笔一划之间腾挪躲闪,往往余惊不已。”
段崎非惊奇地道:“那为甚么今日院中砖地上却没有刻下‘穆’字?”
穆青露道:“是啊,我也正纳闷呢!问了二师伯,他却一口咬定字已刻好了!叫我慢慢寻找。”她眼波闪动,又道:“晏姐姐,小非,咱们三个人一起来找吧。要是找到了,二师伯答应保护我们在洛阳城里玩半天呢。”
晏采笑道:“帮你找当然可以。不过我这几日天天都进城采购,感觉太平得很,为甚么要人保护?”
穆青露道:“你不是天台派中人,自然不会有事。何况有桂师兄天天跟着,谁敢动你?但我爹爹说了,最近可能会有刺客袭击天台派的人,所以不许我们这些小辈随便上街游玩。”
晏采道:“原来这样。妹妹,你可以求穆大侠带你出去啊,有如此强力保镖在侧,甚么刺客都不必怕了。”
穆青露和段崎非闻言对望一眼,穆青露抢先道:“出门玩儿的话,由二师伯陪更妥当。”
晏采笑问:“为什么?”
穆青露悄悄地说:“我总觉着爹爹近来心事重重,好像没什么游玩的兴致,而且,和二师伯同去,会更热闹。小非,是不?”
段崎非微微一笑,点头默认。
晏采道:“既然这样,趁天色没暗,我们三人一起来找。”
穆青露道:“好。”三人起身在院子四处翻探起来。只是寻遍地面,连砖缝里都查过了,都光溜溜的没有一道刻痕。三人又动手将花盆碎砖都挪开察看,底下自然更不会有甚么“穆”字。
三人大眼瞪小眼,穆青露颓然道:“天快黑了,看来明天出去玩的事儿又得泡汤。”
段崎非正想安慰她,突然听到西首穆静微房中悠悠响起一阵笛声。笛声婉转清扬,竟将三人的烦恼情绪一洗而空。
晏采默默听了一会,低声问:
“穆大侠的笛子吹得真好,不知这是甚么曲子?”
穆青露轻轻答:“这是爹爹当初为娘谱的曲子《微雨静桐》。爹爹每思念娘的时候,便会吹奏起它。”
段崎非道:“以往在天台山中,每日夕阳西下时,师父都会来到窗前,奏起《微雨静桐》。虽然每次用的乐器未必相同,但曲调却一如既往缠绵动人。”
三人不再作声,凝立垂目聆听。那《微雨静桐》曲声虽不甚响,却如凤啭龙吟一般,从窗际幽幽绵绵传出,竟使万籁都收了声,天地瞬间归于详和。三人听着听着,恍若置身岸渚江畔,惟有笛声绕云萦水,宛如挂了轻帆飞桨,直驰入人心深处。
穆青露听了一晌,突从怀中摸出那柄小小的篪移到唇边,缓缓吹奏起来。但见青绿竹管在她浅朱色的双唇下仿佛也参差地被渐渐温暖,笛声与篪声相应相和,将那漫天柳絮纷纷唤落、翩翩起舞,竟似在听者脑海中旋舞出一个婀娜女子临风微笑的姿容。
他父女二人一曲既终,段崎非恍然如醉,只觉余意犹在耳边。晏采亦是玉颜泛起红潮,沉吟不语。
穆静微在窗内问:“露儿,我们多久没合奏过这首曲子了?”
穆青露低低地道:“半年多啦。”
穆静微道:“你的吹奏技艺又长进了不少。等这次回了山,我们去你娘墓前再合奏一曲罢。”
穆青露点头道:“好!”
穆静微又问:“你们在找二哥刻下的字?”
穆青露立刻省觉:“是是!爹爹,您可知道二师伯将‘穆’字刻在哪里了吗?”
穆静微淡淡地道:“他早年爱走大马金刀的路子,一场架打下来,倒有一半内力灌注在了往地面刻字上。两年前某次他打完架,正气喘吁吁,被我从旁问了几句,竟幡然醒悟,才知道在地上刻个大字阵,说到底只能算追求轰轰烈烈的表象,却对战斗没甚么太大助益。”
段崎非道:“师父,但二师伯说他还是刻字了呢。”
穆静微道:“他确实刻了,但只为应景,不再是从前的那种刻法。如今你们二师伯的内力已几乎全贯注到刀法招式内,全用来向敌人施击,却不再耗费在损毁地面中。也正因此,他的刻碣刀法更加难以抵挡。须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看似绚丽的武功未必便能胜过看似平淡的武功。”
段崎非点头,低声念诵:“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又听穆静微说:“今天二哥面对着我施穆字刀法,最终将我逼到庭院东南角。他的每一笔招式劲气,应是往东南方向平平发出。你们且去那个方位的墙上看看。”
三人闻言,奔到东南院墙边细细搜寻,过得片刻,段崎非叫道:“在这里!”
另二人凑过去一瞧,但见墙上果然刻有一个浅浅的“穆”字,字体歪歪扭扭,一如傅高唐平时笔迹,右下角兀自只有两撇,正是因为听得戚横玉受伤,大惊收手,所以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招。
三人当下心悦诚服。段崎非道:“二师伯举了如此沉重的刻刀,在对阵时竟能举重若轻,边以招式制人,边刻下浅浅小字,这份功力在江湖上只怕已属极罕见。”
穆青露喃喃道:“真想不到……我先前以为师祖传的刻碣刀法能开石凿字,已臻化境,却不知还能被改进至此。”
穆静微依旧在窗后淡淡地说:“如今他的刻字早已化为一种会意象征。他在书法上并无天赋,横不平,竖也不直,架构亦不端正,有时笔顺还会犯错。但这样反而更令敌人难以判断招式走势,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何止刻碣刀,只要有心向学,再辅以天资,武学一道便可永无止境。”
穆青露道:“爹爹,您可也改良了师祖传授的十三弦?”
穆静微的声音不知为何,顿了一顿:“改良十三弦?……先不必问,你将来自然会知道。好了,去告诉二哥吧,求他明天带你们玩儿。”
穆青露高兴地道:“嗯!”向段崎非和晏采招手:“我们找二师伯去!”
簪花缘(二)
第二天用完午饭,段崎非和穆青露高高兴兴准备上街,傅高唐换了一身黑红相间的衣裳,将刻碣刀一背,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他俩身后。
刚要出门,迎面碰上穆静微。穆静微向三人扫了一眼,讶异地道:“二哥,这么惹眼,要去卖艺么?”
傅高唐瞪眼反驳:“你家宝贝女儿出门,我做保镖,当然得穿神气些。你这当爹的,端午节也不陪闺女出去玩儿,啧啧,不负责。”
穆静微笑道:“有你出场就够了,你如果不行,我再陪护也不迟。”
傅高唐道:“笑话!我当保镖妥妥的。倒是你,成天躲在屋里,你的人生当真太无趣了。”
段崎非道:“师父,和我们一起去城里转转么?”
穆静微看他一眼:“我还有事,不去了。好好玩儿,早些回来。”
穆青露早已蹿出门外,直催:“快快,走啦走啦。”
三人一路沿街市赏玩,这日正是五月初五,但见家家户户门上皆插了艾草,挂了五雷符,不少人家的门前还摆着一坛坛酒。
他三人形貌出众,引来路人纷纷侧目。陆续有人认出傅高唐,纷纷喊:“傅大侠,来我家喝酒吧!”
傅高唐停了脚步,摆摆手:“今天没空,要陪小朋友们玩。”
边上一家的主人道:“我家特地用菖蒲渍的酒,香得很。傅大侠若是没空,站着喝过这一杯再走也行啊。”
傅高唐笑道:“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多谢。”那主人又向段崎非道:“这位小兄弟也来一杯?”
段崎非问:“我能喝么?”
傅高唐代答道:“不会喝酒,不算男子汉大丈夫!”
段崎非接了酒杯在手,细细端详。但见杯中酒浆于澄黄中隐隐透出翠玉色,清亮净彻。凑到鼻边一闻,气味极浓郁芬芳。他见周围不少人望着自己,有些难为情,赶紧仰头喝下,只觉入口甜香,略含些草药甘涩,竟回味无穷。
主人问道:“我家酿的菖蒲酒好喝吗?”
段崎非用力点头:“好喝!”
主人哈哈大笑:“小兄弟有眼光!改日空闲时跟傅大侠一起过来坐坐,到时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段崎非道:“谢谢伯伯。”穆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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