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33章


穆静微喟然长叹:“我将他与俗世隔绝十七年,他纵有恶性,也找不到机会发作。何况……”
他眼神一凛,接着说道:
“何况,我冷眼旁观,总觉得他和露儿性格截然不同,怎么看也不像亲姐弟。”
傅高唐蹙眉道:“如此说来,你对他的疑心远大于信任?你坚持不肯解封脉,也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反制那人?”
穆静微毫不犹豫地答:“对。”
傅高唐眼神一动,问:“如果某天危难当头,你却亲眼瞧见崎非奋不顾身,拿自己的命去换露儿的命——那时你愿不愿放过他?”
穆静微被他话震撼,想了一想,正色道:“崎非若真这样做,我定然会亲自解开他十四条封脉,又何须旁人苦劝。”
傅高唐心潮澎湃,欲言又止。他咬牙立了半晌,陡地低喝一声,一拳向桌上捣去!
拳至半途,被穆静微生生托住。穆静微向他摇了摇头,道:“二哥,莫太大声。”傅高唐收了拳,向椅上一坐,双手支额,表情沉痛,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穆静微道:“二哥,轮到我问你了——你们今天究竟有没有和人交手?”
傅高唐微微一惊,决然道:“没有!”
穆静微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了!不瞒你说,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宁,幸好你和露儿终于安然无恙。”
傅高唐正自矛盾万分,突然急中生智,从指缝里张他一眼:“对了,初见崎非那日,我之所以会误伤他,正是因为他护露儿心切,你身为他师父,很可能也是他爹,你就不想问问细节吗?”
穆静微扬眉道:“露儿说起过,不过我还没详问。究竟怎么回事?”
傅高唐道:“我和露儿过招之时,他始终关注着露儿,似担忧得很。待到我使‘海天一线’时,他以为我下手没轻重,怕会重创露儿,于是毅然扑过来,代露儿受了一击。”
穆静微道:“‘海天一线’声势浩大,崎非不知前情,难怪产生误会。确是我以往疏忽,从未向他介绍派中各人武功渊源之故。”言语之中,略略有些悔意。
傅高唐乘热打铁:“老三,你要防备崎非也没错,但防得略过了些。你瞧瞧,以崎非目前的武功,任谁见了都诧异,背后难免会对你嘀嘀咕咕。你在江湖上名声一直很好,这回也总该给自己和咱们天台派留些余地吧。”
他热切地望着穆静微。
穆静微似被这番话打动了,沉吟良久,突然说:“督脉:哑门,大椎,身柱,陶道,风府。”
傅高唐眼睛一亮,问:“按此顺序,便能解开他督脉被封部分?”
穆静微颔首,又道:“华盖,天突,璇玑,中庭,玉堂。以此顺序,可解任脉。”他转头叮嘱道:“切记,顺序一定不能错,否则我封在里面的真气便会破体而出,恐怕他性命立时难保。”
傅高唐顿时释然了几分,笑道:“你小子虽然心胸不宽广,武功却是没说的,我绝不敢犯糊涂。好,这两条记下了。其它的呢?”
穆静微道:“其它的还不能说。”
傅高唐变脸道:“愚木脑瓜,不打不开窍啊?”伸手便要敲他脑袋。
穆静微架住他手道:“二哥,别闹,听我说。看在崎非曾代露儿挨打的份上,先解他任督二脉,有此番余地,已足够容纳他未来两月中继续增长的倚火内力。我知道你很赏识崎非,你放心,待七月真相揭晓,若他是我儿子,自不必多说。倘若……真应了最糟糕的情况,只要朱云离愿将霖儿平安归还,我也保证会替崎非解开剩余十二脉,并且好好补救这十七年来对他的亏欠,让他平安回父母身边。”
傅高唐指了他问:“你保证?”
“绝不反悔。”
傅高唐凛然道:“一言为定!”
他在屋中踱了几步,穆静微望着他,目中隐有好奇之色,终于忍不住,问:
“你似乎挺欣赏崎非?”
傅高唐停下脚步,睨了穆静微一眼,决然地道:
“对!我很赏识这孩子——我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你既然坚持不肯教他武功,那么,我来教!”
疑窦生(三)
穆静微回瞪他半晌,突然道:“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哪一句?”
穆静微道:“你说我这次放心让崎非和露儿同行,是因为有恃无恐,这话不对——其实,我令他俩隔离整整十七年,这期间我也常常夜半惊醒,心中不安。如今眼见七月之约临近,思来想去,还是让他们先相识的好……唉,万一真是亲生姐弟,他俩也能少怨我一些。”
傅高唐沉声道:“他俩亲厚得很,想必你也看到了。”
穆静微点头:“确实。但愿他们能有机会一直亲厚下去。”话锋一转,突问:“二哥,隔壁房中住着谁?”
傅高唐道:“一边是堆放杂物的仓房,无人居住。另一边住的是露儿新认识的小朋友,姓晏的小姑娘。糟糕,我刚才在气头上,有几句话说得稍大声,不知道可曾被她听见。”
穆静微道:“去看看她是否在房中。”
傅高唐道:“好。”跳起来打开房门,匆匆探头一瞥,又缩头关门道:“她房里黑乎乎的,估计已睡了。这小姑娘不通武功,封脉置局又是很高明的手法,想来她就算听到片言只字,也不会懂。”
穆静微思忖一会,道:“我试探过几次,她确然毫无武学根砥。不过,二哥,七月临近,是非渐多。以后还是谨慎为好,莫要再随便谈起这些。”
傅高唐惭笑道:“是我莽撞了。我去也。”
穆静微目送他离开,突然轻轻启了房门,闪身立在廊下,垂目敛息,仔细聆听隔壁房里声息。但闻晏采屋中别无他响,唯有主人轻轻缓缓的酣息声。又过片刻,听她似乎翻了个身,断断续续唤道:“爹……爹爹……”竟略带哭音。
穆静微听到她梦中轻唤“爹爹”,蓦地眼皮一颤,面容泛起苦痛之色。他喃喃道: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轻轻一叹,袍袖微拂,归入房中。
段崎非头上被缠扎了一层层白纱,只觉脑袋膨大了好几圈。他听穆青露绘声绘色形容自己惨烈撞墙之状,不由心惊,赶紧把学过的各种书籍内容反反复复背诵了好几遍,才暗暗庆幸记性未失。自觉疼痛渐轻,他不愿卧床,每日只在门前看穆青露等人练功嬉闹。
一连三日,都不见傅高唐影子。段崎非心下纳闷,见金桂子经过,便悄悄问他。金桂子道:“师父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许我们打扰。”
段崎非奇道:“二师伯为何闭门不出?”
金桂子摇头:“师父没说,我一时倒也猜不出。”
段崎非正自琢磨,突见穆青露擦擦汗,甩着双手奔过来,愁兮兮地道:“怎么办,二师伯闭关,爹爹又总不见踪影。好无聊啊,好无聊。”
金桂子道:“你莫非又想出去玩儿?”
穆青露道:“成天窝在院子里,多难受!但爹爹说没武功高强的人相陪,便不许我们随便出去——咦,桂师兄,听说你很能打,陪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嘛?”
金桂子笑道:“我的武功万万算不上高强。不过,当当导游还是可以的。你想上哪呢?”
穆青露大喜,正要开口,段崎非一听之下,陡觉脑袋又大了两圈,急忙劝道:“青露,还要出去么?上回……”
穆青露赶紧瞪他一眼,小声道:“只挑人多热闹的地方玩玩,不要紧的吧?”
段崎非还想再劝,金桂子已自道:“洛阳城里人多热闹的地方有的是。不过,青露,我觉得有一个地方最适合你。”
穆青露大为高兴,问:“甚么地方?”
金桂子道:“那里不光有吃有喝,有风景看,关键在于还有很多曲儿听。”
段崎非问:“桂师兄说的,莫非便是朋来阁?”
金桂子摇头道:“非也。朋来阁是洛阳城第一大食府,主要落在一个‘吃’字上,是最适合大块朵颐、觥筹交错的所在。但倘若谈起风雅清丽、食赏皆备的妙处,朋来阁可就稍微差些了,首推应属‘璧月楼’。”
段崎非眨眨眼,心想这名字听上去倒有几分像书中说的风月场所。刚转念间,已听穆青露叫道:“璧月楼?好哇,桂师兄,我要告诉晏姐姐,说你偷偷眠花卧柳。”
金桂子大窘,忙忙地伸手虚掩她嘴:“不许胡说。璧月楼不是……那种地方,它是洛阳城里第二大食府。”
穆青露道:“既然同为食府,又能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桂子定定神,道:“璧月楼主推江南菜系,朋来阁却是以北方菜为主。所以两处风格大为不同。去璧月楼的客人,往往不光为吃菜喝酒,反而是为了听丝竹弦歌。”
穆青露问:“丝竹弦歌?莫非璧月楼中有不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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