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38章


那鲁继开相貌虽不标致,箫声却颇为轻柔空灵,厅中一些人本抱了看笑话的心,不想“唤月”一起,反而陆陆续续被吸引。听了一会,邻桌有人伸长脖子便欲叫好。倒是方脸动作快捷,飞身蹿过去,一把捂住那人的嘴,不容他出声干扰。
鲁继开越吹越认真。台上的夏沿香一听到他的箫声,便敛容端坐,目不转睛望向他。等他奏到“二弄穿云”时,箫音愈发浑雅有力、绵绵不绝。夏沿香不禁展颜一笑,玉腕轻轻搭上琴弦,樱唇半启,便似要赞出一个“好”字。
台下本有无数人关注夏沿香,见她如此反应,立时戚戚低语道:“要合奏了!”
“可这才第一个人啊?!”
“人家吹得好啊!没看到夏姑娘笑了吗!”
议论声渐高,终于传到鲁继开耳中。他本半阖双目,正用心吹奏,听了几句,终是按捺不住,悄悄睁眼,向台上一望,正对上佳人目光。
鲁继开浑身一颤,凤箫声立时打了个咽,他心慌意乱,再想控制已来不及,曲调嗖地拐到了天边。
夏沿香“啊呀”了一声,众人亦一起轰然“噢呀”。段崎非耳听穆青露连声说“可惜,可惜”,再见鲁继开已面青唇白,颓然坐倒,方脸少年赶紧上前拥住他肩,安慰不已。一时厅中啧啧声不绝,都只道这鲁继开定力不够,未能坚持到与佳人琴箫合鸣。
鲁继开将凤箫往箱中一搁,双掌捂面,竟怎么也不肯抬头。段崎非见了此景,大是同情,叹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遭到这般打击,但愿能挺过去。”
穆静微轻轻摇头:“吹奏时便应一心一意,他如此轻易便能被人干扰心神,正需多加警醒。”
正议论间,突听台上夏沿香柔柔雅雅的声音传来:“《玉海》中曾说:‘凤鸣,箫之声容也。箫自秦,礼崩乐坏,鲜有擅者。汉马融赋《长笛》,晋桓伊作《梅花三弄》,传箫之一脉。’今日听鲁公子吹奏凤箫,竟使我隐约窥得东晋名士风采。可惜鲁公子方才心神摇动,此曲未竟,令我抱憾不已。不知鲁公子他朝待心绪平息后,能否复临此处,再将它奏完呢?”
鲁继开本埋首掌间,忧闷欲死。陡听此言,周身震动,缓缓抬起脸来,见夏沿香毫无讥讽苛责之意,反而目光温和,大有宽慰勉励之色。他怔怔看着夏沿香,目中忽淌下两行泪来,那泪曲曲折折盘过满脸痘坑,宛如滔滔黄河水九转十八弯。
夏沿香却微笑注视,等他回答。厅中其他人见她如此,倒也不敢出声嘲笑,一时寂静无比。鲁继开呆呆凝视她半晌,突地伸袖拭去泪水,大声道:“多谢夏姑娘鼓励,我鲁继开定必收敛心神,勤习苦练,他日必将持箫重来!”
夏尚香正容道:“好!”鲁继开站起身,抱起木箱,向方脸少年道:“兄弟,我们走!夏姑娘,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37章 香盈路(二)
满厅宾客又惊又赞,话语纷纷。段崎非佩服地道:“他虽其貌不扬,却是一条汉子。”
晏采笑道:“他能来此处,想必家世也不凡。要是再英俊些,再镇定些,说不定便成了一段佳话啦。”
金桂子出神地道:“这便是所谓人不可貌相。”
穆青露望望鲁继开消失的方向,又瞧瞧舞台,赞道:“他为佳人倾倒分神,纵然失误也情有可原。我若是夏姑娘,也断不会取笑他。”
穆静微看看她,目光中似也带了一丝慈爱:“你们小姑娘家,总是容易被感动。”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夏姑娘的应对态度很好,否则那鲁继开只怕几年内都不敢再摸箫了。”
正称赞间,隔壁桌“骑鲸公子”莫占秋已昂然立起,向台上抱拳一揖,朗声道:“南海莫占秋,习笛多年,今日特为夏姑娘献一曲,请夏姑娘笑纳。”说罢,也不待夏沿香回答,径自从怀中摸出一支镶金嵌玉亮灿灿的长笛,将目一阖,摇头晃脑吹奏起来。
他凝神而吹,浑不管周遭环境。笛声高亢扬厉,也不似先前《梅花引》,反显另一番开阔气象。段崎非听着听着,脑中渐渐呈现出一副艳阳炎炎、碧海泛波的景色来。他忍不住问穆青露:“青露,这曲调陌生得很,是甚么曲子?”
穆青露道:“我也没听过。恐怕是他自创的新调。”
段崎非道“原来如此”,继续侧耳倾听。莫占秋又吹奏了几句,突然双眼一睁,目光灼灼,直逼台上夏沿香。
夏沿香正自倾听,被他陡的一盯,吓了一跳,连香肩都抖了抖。莫占秋忽地离了席位,脚下轻飘飘绕过各桌,边吹笛边向舞台行去,满场视线都跟着他转了又转。只见他来到台前,身形一晃,飘然而上,立于琴桌边。
莫占秋抖擞精神,迎视夏沿香目光,又向佳人逼近一步,突地暂停吹奏,扬声道:“夏姑娘,此曲名为《南海之夏》,是我特别为你而创。请你就着笛声,试想那碧波荡漾、丽人泛舟之景,为我即兴起舞罢!”说完举笛复吹,笛声益发洋洋洒洒、尖细嘹亮。
段崎非被他的话和笛声一激,脑中碧海红日天朗气清的景象里,腾地又加入一条大船,船上载着一窝胖瘦不齐的女人,女人们对着船周聚集的一条条鲸鱼……不,鲨鱼,齐齐发出响遏行云的尖叫声。
笛声愈演愈厉,愈演愈响,似要逼得夏沿香立时起身舞蹈。段崎非坐在第五排,离舞台不远,此刻只觉耳朵眼儿里生疼生疼。他强忍不适,举目去望夏沿香,见她扶了琴桌,娇躯渐渐后仰,似要躲避越探越近的莫占秋,她衣袖轻举,似想遮耳,却又不好意思马上便遮。
莫占秋见夏沿香迟迟不起舞,不禁面露忿色,越吹越勇,长笛前伸,直要戳到夏沿香耳垂边。夏沿香秀眉微蹙,突然伸手握住长笛,用力一拉一拽,生生将笛子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莫占秋一时不防,双手呆呆虚握,嘴兀自还噘得老高,保持着吹笛之势。夏沿香从琴凳上立起,后退两步,双手捧了笛子,恭恭敬敬递回给他:“莫公子神曲佳妙,只是稍嫌尖厉,我殊无武学根砥,又离得太近,双耳禁受不起,所以冒昧打扰公子吹奏,还请见谅。”
莫占秋呆了一呆,接过笛子,道:“你不跳舞么?”突然回过神,追问:“你刚才为甚么不跳?”
夏沿香盈盈施了一礼,道:“莫公子不需我起舞助兴,便已自信心十足,所以我便斗胆躲懒了。公子勿怪。”
莫占秋勃然大怒:“我堂堂南海骑鲸公子,为你不远千里北上献曲,还特地亲自登台邀请,你竟然不给面子?!”
夏沿香仍是柔柔雅雅地道:“公子的笛艺显然有多年火候。但公子曲风高昂张扬,与我舞蹈风格并不相合,所以道既不同,便难以配合起舞,还请莫公子包涵。”
莫占秋哼了一声,还欲再言,台下已有不少人开始起哄:
“干嘛非逼人家跳舞?”
“那么高调,傻了吧?”
“败了赶紧滚,爷等着高人呢。”
夏沿香杏目流转,突然向四位琵琶少女中的一位道:“快送莫公子入座。”又向莫占秋嫣然一笑道:“欢迎莫公子下次携带不同风格的笛音前来。”
莫占秋被她如此带着笑一说,满腔怒火倒也发作不得。气呼呼被送回座位,在同桌人的安慰中狠狠灌了几大杯酒,忿忿道:“我倒要瞧瞧今日还有甚么人能引她动心。”
段崎非坐在隔壁,心中暗暗好笑。穆青露咕的笑道:“小非,给你猜个字谜儿:‘只因自大一点,弄得人人讨厌。’是甚么字?”
段崎非笑道:“是‘臭’字,对不对?”穆青露哈哈道:“太对啦。”
金桂子赶紧道:“小声些,小声些。”他却说得晚了,莫占秋在邻桌已听了个真切,勃然大怒:“甚么人胡说八道?”恶狠狠瞪了过来。
段崎非怕师父责骂,赶紧向莫占秋作揖:“不是说你,莫大侠休怪。”
莫占秋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戟指段崎非道:“敢嘲笑本公子?敢不敢出去比试比试?”一旁周安时、卢蓬心拼命扯住,劝慰不已。
穆青露听得“比试”二字,大为兴奋,一迭声说:“我和你比,我和你比。”晏采死命拉扯她袖子,却无济于事。
莫占秋一愣,向她望去,见是个清丽明艳的少女,腾腾怒焰瞬间没了踪影,盯住穆青露便问:“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可愿随在下去南海一游?”转眼又见到晏采,益发惊喜:“啊,还有这位姑娘呢?可曾婚配?”
穆青露正要掏武器,闻言怔住,失望地问:“不比试了么?”晏采倒是机灵,抿了嘴笑道:“我早就嫁人啦,已是三个孩子的妈。”莫占秋大惊,袍袖一拂,?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