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42章


夏沿香略略一顿,美目流转,并不应声,只瞧向洛涵空屏风内。洛涵空待众人声音渐息,朗朗回应:“夏姑娘春日里外出踏青时,倘若见了路边亮丽可喜的小草小花儿,是否也会停下来一样样问询,以尽知其名称来历?”
夏沿香道:“路边的花花草草,倘若入了我心,我必将轻嗅轻拂,深深铭记那一刻风情,却未必会大费周章非要问清来历。只因那无名之美,自有独特之处。”
洛涵空道:“言之有理。今日洛某携来的瑟音,亦如路边清雅秀丽却寂寂无名的野花一般,其中已托付了洛某向在场各位的拳拳慰问之意,夏姑娘只需安然聆听,却无需询问来历出处。”
他话音娓娓,竟挟着不容置辩的语气。在场众江湖豪客听了,轰然叫好,直道:“洛堂主逐美之余,不忘我等大老爷们儿,不愧为一方豪杰。”
段崎非听洛涵空言语中大有洒脱睥睨之态,不知为何心下总觉有些不妥。金桂子在一边微微蹙眉道:“他这么拿路边野花一比,那位鼓瑟乐师心中恐怕不是滋味。”
穆青露道:“确实。不过也许洛大哥早就和那乐师说好了,一个负责弹,一个负责出风头?”
穆静微目现怀疑之色,道:“重利之下,自然不难办到。只不过那乐师若是真为重利而来,其瑟音还能入耳么?”
议论间,台上夏沿香神色已从怔然归于平静,她轻轻颔首,复在琴凳上坐下,婉声道:“沿香恭听。”
言语既尽,一排三席屏风内“铿”的一声,瑟音泠泠响起。夏沿香端坐瑶琴边,双眼便如被点燃般陡地一亮。
穆青露轻轻笑道:“果然是一曲《凤求凰》。”
又奏了几句,座中诸人也已听出,啧啧赞道:“洛堂主素来行事果敢分明,今日照例直截了当。”于是再不多言,各自出神聆听。
《凤求凰》本为辞赋,相传由汉代才子司马相如所作。后来为了追求卓文君,相如又将它编为古琴曲,千载以下,脍灸人口。如今洛涵空遣人以瑟奏之,竟又别有一般风味。
泠泠瑟音越来越响,便如涛流汤汤,山容林林,暖风穿桐枝而过,挟无数白花绿叶漫卷入天,又缓缓飘落人心底。
正渐入佳境,洛涵空沉雄浑厚的声音已随了瑟音漫漫吟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大厅四处不少人高叫道:“好样的!洛堂主加油!”夏沿香闻声顿时红了脸。洛涵空声音微微震动,似心中情怀激荡。他朗声道:“多谢。”随即继续吟: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乍听之下,他的吟诵随意得很,仿佛只是那铺天盖地瑟音的点缀而已。但细品之下,那吟诵却似掺了深厚内力,竟隐隐有风雷之色,直似要压过瑟音而去。吟诵之声与淙淙瑟音相应相和,一时便如名剑双刃,宝光闪耀,各占山头,平分秋色。
随着“思之如狂”、“四海求凰”之语,夏沿香眼中神采越来越明亮。她手搭瑶琴,却不急着合奏,反而微微含笑,继续聆听。
洛涵空念毕“不在东墙”,《凤求凰》前半首便已结束。他止了语声,暂作停顿。瑟音却依旧如湍水中流般犹不止息。那瑟音仿佛蓄了无限生命一般,一听吟声暂止,立时一鼓作气,直指云霄。于是分庭抗礼的局面瞬间便被打破了。
瑟音独占鳌头,却不乘胜追击,曲调一变,又转为儒雅清新。段崎非心绪全被乐音吸引,周身舒畅,宛若飘飘登仙,随了瑟音在青天云层里轻轻回荡。俄而,瑟音一转,方才如梦初醒,眼前仿佛拨云见日,缓缓露出云海之上那一羽翱翔四海的彩凤来。
瑟音引领着彩凤,过昆仓、饮砥柱、羽弱水,暮宿风穴,寻寻觅觅,徘徊盘旋,终于来到开满白花绿叶的梧桐树前,敛翅轻栖,形单影只。
瑟音越来越低,隐有茫然怅惘之思,段崎非心弦似被拨动,暗替那苦苦觅凰的彩凤担忧起来。四周人声沉寂,不少官派中人先前脸上犹有不屑之色,此时竟也一一褪去。
瑟音低回婉转,时而深沉,时而灵动,竟包含千般引诱之意。众人情不自禁抬头望夏沿香,却见她轻咬下唇,双颊飞红,眼眸中光焰流转燎绕,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欲拨弦却又强忍住不动。宛如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家,面对着**英俊男子的眉目传情,含羞带涩又欲迎还拒。
然而瑟音越来越轻渺,正如跋山涉水却难觅佳偶的彩凤,转眼便要黯然离去。段崎非听瑟音似有渐止之意,心中竟也焦切起来,抬眼望向台上,却见夏沿香目中火焰也正随了瑟音缓缓暗淡。段崎非心中一沉,不住地想:这《凤求凰》才奏了一半,难道她便忍心这般任它消亡么?
觅偶的彩凤得不到回应,终于叹息展翼,似要飞去。在将离未离之际,那乐师一摘一勾,直奏出几个幽顿哽咽的尾音来,尾音虽轻,却蕴了极大的不甘与不舍。
段崎非心中一凉,暗道如此佳妙乐曲,竟然半途而废。正失望间,突见夏沿香玉腕一抬,十指连拨,那瑶琴亦铿尔一声,琴声苍古遒劲,恰好续上最后一记瑟音,直直将后半首《凤求凰》接了下去。瑟音本已凄凄将止,突听瑶琴召唤,猛然一喜,立时转为昂扬之调,与琴声相依相偕,振翅欲飞的彩凤亦似听到琴瑟齐唤,在半空中蓦然回首。
夏沿香纤指按弦,眼中火焰复沉沉燃起,她在众人如雷般掌声里,双目灼灼,正视洛涵空屏风内,朱唇微绽,轻轻唱道: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第42章 刻碣威(一)
一曲《凤求凰》合奏毕,在叫好喝彩的浪潮中,穆青露悄悄一扯正出神的段崎非衣袖,道:“小非,别发呆啦,走吧。”
段崎非一怔,问:“不拜见洛堂主吗?”
穆青露摆手道:“你瞧前面的势头,哪里挤得进去。爹爹说了,先回去,改天再见罢。”
段崎非道:“好。”五人乘乱离席,迅速下了楼。
段崎非边走边回想方才琴瑟和鸣的情景,不觉又自出了神。默默一会,晏采先开口道:“那位洛堂主,似乎很有希望抱得佳人归呢。”
金桂子笑道:“有那么多人替他助兴,自然水到渠成。”
穆青露道:“洛大哥今日大出风头,嘻嘻。”
段崎非犹豫一下,忍不住说:“可那并非洛堂主亲自弹奏……”
穆青露兴冲冲道:“他一早就承认借花献佛——何况瞧夏姑娘的表情,分明被打动啦。”
段崎非迟疑着道:“打动?……真是被洛堂主打动的吗?”
他瞅了瞅穆青露肯定的目光,只得讪讪地说:“看来是我太迟钝……不过,纵然如此,就怕那皇甫公子不肯善罢甘休。”
穆青露摆手道:“不用悲观。就算皇甫非凡一定要算帐,就算璧月楼欺负夏姑娘,难道摧风堂会袖手旁观吗?”
段崎非一想有理,顿时放下心来。穆静微听他们四人谈论不休,微笑插话:“你们不觉得夏姑娘的性子很有趣么?”
晏采道:“穆大侠莫非也觉得她直率可爱?”
金桂子道:“比起其他一昧逢迎的同行,她的性子确实很不一般。”
穆静微背了手悠悠地说:“难怪玉田生为她掷笔。那姿容情态,确实难以入画。”
五人说说笑笑回到居所。阿梨他们见了,围上来一通乱问。穆青露将今日之事绘声绘色一说,纵然傅高唐在屋中闭关,也忍不住凑到窗前听。听完之后大为称赞:“这夏姑娘妙得很!露儿替她打架也值了!嘿嘿,此架一打,你保准名扬洛阳。”
第二日开始,城中果然沸沸扬扬有消息传开,人人都在说十多年未现江湖的天台派第三脉有了传人,且已在洛阳出现。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少江湖人陆陆续续进城,街头巷尾尽是交谈问询之声,其中被问得最多的自然是穆静微本人的行踪。
又有传闻说夏沿香得罪了知府公子,璧月楼容不下她。事发第二天的上午,便有不少好事者看到摧风堂派出一顶轿子,由三十六名统一服色的卫士护送,齐齐整整去了璧月楼接人。洛涵空护美之余,也没有忘记穆青露,又特遣亲信送了请帖到傅高唐居处,延请天台派诸人共宴。穆静微等一商量,只回说待戚横玉到达后,再一同回访。
如此又过了几日,傅高唐依旧躲在房中苦思,金桂子偶尔上街,被问得烦扰,索性也闭门不出,只在院中陪段崎非等人练功,凡有好奇前来叩门的闲杂人等,一概不理。
穆静微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穆青露每每敲他房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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