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193章


他展开右手五指,轻轻握住布包中的物品,手臂一抬,便要将它举起。间不容发之际,那通道后头本已紧紧闭阖的夹层木门外,猝然传来“喀喀”两声!
朱于渊头也不回,将手中布片一裹,重新包上那物品,右足一勾,风灯顺势飞起,他收回布包,掌风一扫,灯焰啪地熄灭。游心在旁一把拖住他,二人已来不及闭合石门,只能拔足回奔,冲向夹层中。
门外又喀喀连声,显然有人在开启庙殿中的机关。游心一拂袍袖,袖中有长练蹿出,激射向头顶巨梁,她一手缠住长练,一手攥住朱于渊,低喝道:
“躲上去,我用暗暝术!”
话音未落,朱于渊已纵身而上,携住她手,二人一同轻飘飘落于巨梁尾端。恰在此时,那夹壁上的暗门已慢慢滑了开来,烛影晃动,有人举着另一盏风灯出现在黑暗里。
那人云髻半挽,风韵犹存,仪态万千。风灯光焰摇摇,映得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她一手高举风灯,另一手仿佛提了个硕大的藤箱,她款步而入,在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是杜息兰。
第218章 业火炽(一)
杜息兰自黑暗中一步步踏入。朱于渊与游心潜在梁木后,向下俯瞰,却无法瞧清她的神情。游心将手掌覆在朱于渊背上,二人徐徐陷入周遭的暗色里,杜息兰似无觉察,只慢慢走到夹层狭小空间与石砌通道的相连处,将风灯朝前举了一举。
朱于渊见到她的长裙轻轻晃动,又听到她的声音在问:
“宝宝?你睡了么?”
穆青霖的声音隔了一会才响起,他似已平息了心绪,声音中掺了一丝仿佛刚被唤醒的困倦:“兰姨?”
杜息兰道:“嗯,是我。”她忽地提高声音,问道:“石门怎么是开着的?”
朱于渊与游心闭住气息,脸色发白。穆青霖却毫不迟疑,从容答道:“兰姨不记得了么?上次离去时您可能走得有些匆忙,所以没有关上石门。”
杜息兰道:“哦。”
她并未纠结于此,只是将手中的灯又举得高了些:“是啊。兰姨最近烦恼的事太多,心不在焉的,却害你多吹了一天冷风。”
穆青霖淡淡应道:“那并没有甚么。不知兰姨深夜到来,又是为了何事?”
杜息兰的声音如梦似幻,幽幽说道:“为了何事?……宝宝,莫要问,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忽然迎向前去,将石砌通道两旁的壁灯尽数点燃,室中顿时明亮了不少。朱于渊下意识朝梁木阴影中躲了一躲,游心却脸色平静,朝他作了个放心的手势。朱于渊朝下一瞧,见杜息兰又执着风灯缓缓自通道内走出。将风灯放在正中的桌子上。
她依旧一手提着大藤箱,另一只手腕轻轻抬起,将桌上竹篮中一件折叠的布衣取了出来,搭在臂上。她再次转身步入通道,朱于渊身在梁上,已无法瞧清内中情状,只能听到她在说:
“宝宝,那天我替你将这件衣裳补好了。但见你在午睡,便没有叫醒你。你现在拿去披上吧,夜深风寒。莫要着了凉。”
穆青霖的声音说道:“是。多谢兰姨。”
杜息兰停了半晌,忽然又问:“宝宝,你是不是一直很怨恨我?”
朱于渊身在梁上,心中却突地一跳。却听穆青霖反问道:“兰姨为何会有此问?”
杜息兰道:“你从小就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怎会不明白我问话的用意?”
穆青霖只沉默了一瞬,便立即回道:“您照顾了我一十七年,我怎么会恨您呢?”
朱于渊听到他的回话,心中略宽了一宽。杜息兰却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中殊无欢悦之意:“那么多年来。我从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也从未与你谈论过外面的世界。我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供你吃和穿罢了。宝宝,你身边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吧?你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对么?”
穆青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兰姨,我身边的人,不就是您吗?您告诉我甚么。我就听到甚么,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极其遥远的。”
杜息兰道:“可是我并不曾告诉过你甚么。”
通道中传来裙裾拖地的声响。她似乎来回踱了几步,脚步有些急促,也有些凌乱。她忽而驻足,又说道:
“不过……今晚不一样了。今晚兰姨甚么都愿意说。宝宝,你有想问的话吗?你尽管问。”
穆青霖道:“兰姨,夜深了,您也劳累了,我劝您且先回去休息。我与您每日都相见,又能有甚么要问的?请您珍爱自己的身体吧。”
杜息兰不为所动,却夺口问道:“宝宝,你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你没有想要问的话,是因为你早已洞察了一切,对吗?……你知道你的家世,知道你的师承,知道你的真实姓名,知道你根本不叫甚么‘宝宝’——他们都唤你‘霖儿’,是不是?”
朱于渊与游心双双一震,手足冰冷,心中骤地升起不祥预感。穆青霖的语声尚算镇定,只反问道:“霖儿?霖儿又是甚么?兰姨,您真的累了,您快去休息罢。等您恢复精神了,我再静静地听您讲故事。”
杜息兰提高声音,说道:“霖儿,你虽然面无表情,但我瞧见你的心了。你确实恨透了我,当然,你也恨透了云离……你恨了我俩十多年啦。不过,你可以不必再恨我了,因为——”
穆青霖没有说话。杜息兰似微一抽噎,便立即接了下去:
“因为——兰姨已遭到应得的报应了。我的亲生儿子……已经因为过往种种事迹,同我彻底翻脸了!”
她的话音先前还带着些许哽咽,可是当说到“亲生儿子……翻脸”一句时,哽咽之意陡消,素来温柔的语气,却透出深深的怨毒。穆青霖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兰姨”,杜息兰已猝然截断他的话头:
“霖儿,今夜你我谁都不必再装了。兰姨要对你说几句话,你且仔细听着。”
穆青霖没有说话。杜息兰停了一停,道:“霖儿啊。兰姨这些年来,常常忍不住地想,倘若你是我的亲生儿子,那该多好。你清雅俊朗,又聪明伶俐,倘若我是你的母亲,对你真是疼都疼不完啊……我替你缝补衣裳,替你端茶送饭,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惜啊……造化弄人,你我之间,终将有那真相大白的一天。如今,这一天……已经来到了。”
朱于渊心中一沉,在梁上轻轻向前挪去,双目朝地下打量。游心的呼吸弱不可闻,她静静抖开手里长练,悄无声息地在二人中间的梁木上缠绕了几周。
杜息兰依旧在慢慢地倾诉着:“霖儿呀。我原先一直在想,咱们不如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别再彼此伤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可惜啊,却办不到……我很想好好疼爱你,但周遭的一切,却在不断逼迫我改变主意。我本以为能待你如己出,然而……当亲生儿子为了穆家与我翻脸时,我猛然瞧清了自己的心。原来……只有在空虚寂寞的时候,我才会尝试着去关爱别人。而一旦关系到切身利害,我便会变得极度冷漠。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好,但穆家害我今日真正尝到了骨肉分离的滋味,我……如何能不痛恨穆家的每一个人?……”
她的话语越来越激动,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穆青霖清朗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他淡淡问道:“那么……兰姨,您既然说您憎恨那个姓穆的家族,您又打算如何做呢?”
第219章 业火炽(二)
通道内忽传来訇訇之声,竟是石门在缓缓闭拢。朱于渊心脏剧烈收缩,从巨梁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游心紧紧握住长练,如游鱼般似乎随时准备滑落。
石门声息停止,穆青霖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想来是杜息兰开启了旁边的小型暗格。穆青霖提高声音,在唤道:“兰姨!”
通道中传出藤箱锁匙的啪嗒声。杜息兰往日柔美的嗓音变得又尖锐又森然,她扬声道:“瞧好了——我打算这样做!永别了!穆青霖!还有顾无音!”
穆青霖大声道:“兰——”一个“姨”字尚在喉端,却硬生生被剧烈的咳嗽堵住。咳声猛然消失,暗格似也被紧紧关起,通道内有几缕烟雾逸出,转眼即消失,一瞥之间,却在灯光下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黄色。
杜息兰诀别之言刚出,朱于渊已势如猛虎般,翻身落地,他飞步抢入通道,情急之下,大声吼道:
“住手!”
杜息兰霍然旋身,发髻上的珠钗叮当一阵乱晃。她立在牢牢封起的石门与暗格前,瞧见儿子,倏地瞪大眼睛,美丽的脸上泛起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恍然,有慈爱,亦有恨——不是那种对仇人的恨,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藤箱被掀开,横在她脚前,箱子里是空的。朱于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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