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陷阱》第15章


3。
记忆里,四月春天慵懒而漫长。
下午三点来到游乐场,她想,他们两是十足的异类。
游乐场人潮拥挤,都是向外出去的人群,空气窒闷,她紧锁眉头。
他问她,不舒服?
她指着心位置,这里有缺陷。
摩天轮,她说,摩天轮是一种很奇特玩具,从低处开始,抵达最高,望见高处繁华绮丽的风景,慢慢下降,景色一点点后退夕阳余晖沉落,直至消失,摩天轮又回到原点。
开始也是结束,中途华丽的风景,好像一场幻觉,有何意义?
摩天轮是让人沮丧的玩具。
他说,我喜欢登山看日出,每星期都会去登山。
登山过程并不美好,每次都要凌晨起床,为了不打扰家人,不开灯,在黑暗里摸索穿上衣服。骑车穿越呼啸而过的风,几个小时徒步跨越泥泞道路,最后抵达地方,早有人站在那里。
她不懂,问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幸苦?
他笑,起初是克服,对漫长黑夜的恐惧。时间久了,在伸手不见五指漫长寂静的深夜,感受冷风呼啸而过,沿途植物清冷香味。
我会提醒自己,黑夜里最深沉的墨色,发生在天亮之前。
以黑夜作为起点的人,结局不会太坏,因为等待他的,是黎明。
他说,你不喜欢愚人节,我也讨厌清明,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
她点头说,好。
摩天轮是一种预示,会有新的开始。
拥挤人群把他们冲散,她被簇拥人潮推向前方,突然回头,她向他挥手。
她说,愚人,这里。
人群喧嚣繁华闹市,她第一眼认出他。她自我夸耀,只要你在,我就能感觉到。
他知道她在开玩笑。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驳倒影,他望见自己笨拙的影子,倘若把身后大提琴藏起来,她再也无法找到他。
他约她去登山。
这座城市江边小山坡,江水翻滚,山坡有平坦青石台阶,不高。特意借来单反相机背在身上,摄影器材承重,他那时还未喜爱摄影,只是想回礼。
绘画与摄影一样,都是一种记录,用来帮助记忆。走出游乐场那天,她送给他一张素描,线条简单利落勾勒出少年的侧面,他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拿着那张纸有些疑惑,是他?可他从未这样微笑。
她说,你笑起来温柔多了,比较像好人,应该多笑。
人活着只要处理好两种问题。
欲望与死亡,欲望的满足会激起人更为深远的追求,无法满足则坐立不安焦虑不安。欲望;直白而充满蓄意,他思索用更为含蓄的‘期望’在表达此刻,他的心情。
期待的感觉,更为美好。
她没有来。
后来他曾在学校打听,他不知道她名字、年级,未果。
他内心的疑问,她为什么没来?
当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他把素描烧了,听说忘记一个人的时间和记住相同。他想要收藏记忆,以此来测试自己是否会记得。
那天,她去了。
提前两个小时到达。
她一直相信生命与生活是一个完整的圆圈,从混沌到清晰再混沌,虚无到存在最后虚无。舍去无法控制的开始与结尾,过程体验是永远主旋律。
她并不畏惧危险,穿过布满迷雾森林,路途越艰难,她越为享受。纵使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和危险,那些细碎的东西如切割她小腿柔软的草芥,短暂疼痛后都会过去,没什么能阻碍她,抵达内心最纯粹的自审。
她背了一袋子烟火。
山上风寒冷,吹在她鼻尖,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绳子点燃,大束金色火苗窜上高空,照亮黑暗四周。
在接连不断的喷嚏声里,她转身问,烟花很美,对不对?
妈妈。
她很少这样唤她,亲密柔软的‘妈妈’而非刻板直接的母亲。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女人侧着脸从旁边粗壮的树林里探出身体,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手上的罩衫穿在她身上,母亲说,我担心你。
生命与生活是一个完整圆圈,她被午夜寒风冻得响亮的喷嚏声里,有母亲担忧的眼神和绚丽璀璨的烟火。
在那个家里,每个人都把痛苦掩藏,表现出外在世俗的一面,母亲与爷爷的争执,她站在中间宛如拔河中心红点,偏向一方,另一方被宣判失败。她很苦恼,想要逃离。
陆媛向来自私柔弱只顾自己,她似乎从未站在他们的立场,为母亲、爷爷考虑。考虑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考虑鬓发银白的老人失去儿子。
在越来越世俗的生活里,他们的痛苦被稀释,好像滴落水中的酒精,酒精浓郁纯度很高,落在大杯水里变得越来越淡,直至看不见。
有个少年曾问过她。
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等于不存在?
当时她选择沉默,因为她心里没有答案。而现在,她有答案。
不会。
空气看不见,我们依然需要呼吸。悲伤看不见,我们会不自觉落泪。爱看不见,她会大半夜起身跟随冷漠的女儿去往不知名的地方,只是因为,她担心她。
母亲对她的爱,一直都在。
深吸一口气,远处山峦墨色倒影映照江面,水色清澈。万籁俱静的时间深处,与她并肩观看风景的人,是她最亲爱的人,她的母亲。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她所向往微小洁白,寂静光芒,与母亲听到彼此心跳的距离,她与她,从未有过的亲密。
母亲开口说,我们搬家,重新开始。
她点头,那一刻她不可能拒绝。
她转学,去女子学校。
属于四月的谎言一直延续下去。
她曾一度拿起笔,断断续续写道:
“学校有广阔天台,深蓝海蓝色天空,晴空朗月,我会搬起桌子扛上天台,伸长手臂似乎可以抓住初晴霁云的苍穹。
开始学习感受四季变化,盛夏穿透树梢流入洁白纸面隐约的浮光,春日飞落手心绯色樱花,严冬覆盖大地轻灵白雪。
繁花似锦。
对新学校很谋生,上物理化学课常常走错教室,中午空闲的时候,望着身边女生三五成群的聊天,做在座位上有些尴尬。
经常去学校图书馆。
翻阅一本植物手册,拉丁文中四月一日,山木蓝,变革。
山木蓝,献给八世纪致力于教会改革运动,库尔诺布尔主教…弗葛的花束。凡受到此花祝福而生的人,非常认真直率,决不能默视不合理的事。
四月四日,帝王贝母,忍耐。
帝王贝母,被信徒私下称「校长」六世纪塞维尔主教…伊西德尔的花束。主教热心教育,而对教育工作者而言,最重要的资质就是忍耐。因此,帝王贝母的花语…忍耐。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忍耐力很强的人。
我曾用变革换取你的忍耐。
湛蓝色天空,想起有关四月一天。
时光凝固,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现在回忆起来,只剩下奔跑光线下被拉长的残影。
奔跑时极速喘息后沉重心跳,沉重心跳声中我更为安心,更贴近大地与生活。
我重新捡起画笔,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它被空置角落。
你说,有一天放下音乐,会拿起相机。我想,绘画与摄影最大的相似,来源它对光影的捕捉,是时间感情记忆的获取。
我想要,记得你……”
邮局人际稀少,在高速发展城市,它被迅速淡忘。
只要靠近,墨绿色贴皮壳,总会唤醒我们对它的记忆。如同长久不变的四季更替,她穿过旁边巨大的围栏,围栏里蔓延出芳香,大束白玉兰修长花瓣闪烁绸缎般光洁的质感。白玉兰甜蜜味道,属于夏至来临,立春过去。
她去邮局买邮票一张邮票,选一张绿色林荫风景,以此来纪念一场四月里华丽冒险。爷爷指着邮票,怀念感慨,爷爷年轻时候几分一张的邮票,就可以寄往全国。
时代不同了。爷爷鬓角发白,眼神有一丝寂寥。
她挑选一张憨厚的熊猫,递给爷爷,笑着说,国宝过三十年还是国宝,不会随着时间而褪色,就像我的爷爷。
老人眼神惊讶,这不像那个冷漠的孙女会说出的话。他有些笨拙的抚摸孩子的发梢,笑而不语。
她还小,很多需要学习,学习去爱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生活,新的开始。
最后,她望一眼厚重信封上落款:愚人。
游乐场摩天轮。她说,从现在开始,我是清明。他笑,谎言即是奇迹,恭喜我死而复生,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他与她,并未告知对方名字。他们交换生日,他唤她清明,她笑他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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