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竹妖》第113章

一朝相见，一世沦陷。
顾念染苦笑。
“卫霖，这辈子，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算是白来了吧……若……若我还有来生……我，不愿……”
卫霖在灵力圈外外求他，却只能看着顾念染随着微弱的声音一点点陨灭，融进了肮脏的泥里，扬进浑浊的空气里，化作一团烟，落为一粒沙，散在天地间。
瞬间，顾念染周围的灵力圈全部聚集了起来，像是在吸取顾念染最后的力量，待吸足敛够灵力，便朝四周横扫而过。众人被弹出好几丈远，王石峰也被扫落马下，他擦着头上的汗，等待着这一切平静下来。
他隐约已经看不到那位公子的身影了，王石峰摸了摸脸上的汗，“少年英雄啊……”
顾念染在最后灵力圈崩裂开的那一刻，化为乌有，与尘埃一同离去了。
“顾念染！”卫霖悲痛愤怒地咆哮着。
那是顾念染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灵力圈随着猛烈冲撞出来的力量开了，卫霖发疯似的叫着，爬进灵力圈挖着顾念染消失的地方，他祈求上苍能够对顾念染温柔些，哪怕留下一片魂他都会拼命把他复原……
“霖儿，”卫毅蹲在卫霖身后，生怕打扰他。卫霖没有回头，他疯狂地扒着地面。
“霖儿，”卫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看。”
卫霖顿了顿，缓缓回头，顺着卫毅所指方向看去——百草重生，万花复香，鸟儿集群，飞过繁茂生长的林子，肮脏的泥巴里也钻出了想活下去的嫩芽……
万物如饥似渴地迎接自己的新生，拼命地向那遥远的蓝天探头。
卫霖看着这一切，哽咽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父亲……”
“霖儿，念染他没有离开我们，他为我们留下了最美好的东西。”
“不……不是……不是……他带着最美好的东西一同离开了……”卫霖扶着额头泣不成声，“您走吧，我想同他待得更久些……”
风静了，尘埃落定。周围只剩下小小的啜泣声。
卫附看着顾然茫然的背影，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他的悔恨不会少，卫附想，顾然更多的是歉疚，他亏欠他这个亲弟弟太多了……
顾逸已经哭得昏了过去，叶九绍扶着他给他舒缓气息。
卫毅看着眼前反军各个都垂着头，那是他们领头的将军发号的指令，让他们向这位英雄行礼。
卫霖还在疯狂地找着顾念染，他的指尖已经血肉模糊，眼神涣散，仿佛真的成了个活死人。
卫毅看不下去，他再次走到卫霖身后，摸着卫霖的头，像小时候抱他那样，“我的孩子啊……　”
卫霖身子一僵。
“父亲……”
卫毅将自己这个儿子揽进怀里，任他哭泣。
“父亲……他不愿……他不愿……”卫霖恍惚道，“他是不愿再遇到我，不愿再生在顾家，不愿再有纠缠于这无止尽的纷扰……”他小心翼翼去触碰自己身旁的泥土，他甚至觉得那是温热的，“父亲……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霖儿……”
“我好后悔……我好后悔……”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心底的悔恨，“我好后悔……”
“念染他，短短二十多年的时光，为父相信，遇到你，是他最不愿舍弃的过往。”
卫霖抬头看着卫毅，满面泪痕。
“瞧啊孩子。”卫毅说完朝不远处望了望。
卫霖随之望去，见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带起了竹影摇曳。那风所过之处，时不时携走几片竹叶，兜兜旋旋，升上了天空，最后来到了卫霖身边，绕着他回转，贴着他的手，抚过他的面，吻了他的眉，落入他摊开的手心。
“他舍不得你。”卫毅道。
————
那一年，新帝昭告天下，各地设“予顾堂”，来纪念这位令万灵重生的仙士，并月月上贡以求庇佑。此外，还另设百所医药学堂，供研究药材与医术所用。
转眼，一百年过去了。
“卫附，哥呢？”卫慕刚从山下捉了一个恶妖回来，正兴冲冲地打算在她哥面前讨赏。
卫附摇摇头，“他在老地方。”
卫慕跟着叹口气，“唉……你说这都多少年了，哥还是那么执着。”
“你不懂了吧，这叫痴情！”
“痴你个大头鬼！我看哥那样每天神情恍惚，迟早得精神病！”
这俩正聊着，天边突然出现一道流星，卫附赶紧抓着卫慕许了个愿，这愿望也确实立刻应验了。
顾念染走后，卫霖几乎都待在南林，等着一个人。
夏天到了，林子里虫子多；屋子里热，卫霖跑到林子里喂虫子。比起蚊虫，他更怕热。
林子里凉快极了，他靠在树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睡梦中，他觉着有脚步声接近，他装睡没睁眼，想看看到底是谁大晚上偷偷摸摸来找他。
来人脚步轻浅，每一步都像是怕打扰了这个正在休息中的人一样。
一阵凉风吹来，携着那人身上的香味。
卫霖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人在自己身前蹲下，他的手抚上了卫霖的脸，手好凉。
卫霖猛地睁眼，看着眼前人，恍如隔世，他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初次看到他的那个夜晚。
卫霖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又喜又怕。
“干嘛在这儿睡？”
好轻松的问候，卫霖想，他怎么能这么平常地问候自己。
“又不说话？我不喜欢你不说话。”
“念……顾……念……”
“好好念一念我的名字。”
“顾……念染……”
来人扑向卫霖，双手紧紧搂着卫霖脖子，“是我。”来人浅笑道，“我回来了，卫霖。”
第83章　番外　一
话说顾念染为什么得以重生呢，多亏了当年在南海里得到的那颗灵石。而那颗灵石，也就是女娲开天辟地时留下的，是白古雄日夜思念的“宝贝”。
他找了这么久，却不曾想早被卫末青拾了去，后又转移到顾念染身上。
当年若不是顾泊把自己毕生的灵力倾注在山石精上，助了顾念染一臂之力，也帮他分担了许多，不然这从卫末青处得到的灵石也会一同消陨，那顾念染就是真的回不来了了。
顾泊在顾念染眉心处散尽了自己毕生的灵力，护住了女娲的灵石，也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可以重生的机会，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弥补。
顾念染身形陨灭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在无边黑暗中，他不知道那是哪里，没有人可以同他说话，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一丝亮光窜了进来，顾念染随着亮光望去，那是一条缝。他探着头从缝中望去，四周都是草木林子，有鸟儿偶尔会跑到自己身上“笃笃”戳两下。顾念染琢磨着自己那会是棵树，什么树还不得而知。
当时顾念染散尽灵力，这颗女娲灵石不知被弹到了何处，落了地，生了根，它好生护着从顾念染身上吸取到的一点一滴。
本以为要更久的时间顾念染才能重见天日，没想到顾念染仅用了百年，便从树中脱离了出来。
只不过，他这次出来，就只是个普通的小妖精，没有了治愈的能力，永生结在多年前就跟顾泊一起消失在了天地间。不过顾念染倒一点不难过，他落得一身轻松，畅快极了。
顾念染出来后，先回了南林，他一点也没想到卫霖竟然就在这里住下了，心里滋味难以言说。他其实一开始想着先逗他玩儿一阵，先不要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但是当他看到卫霖每日独自一人来去，夜里望天长叹之时，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终是没有忍住，扑上去抱住了他……
自顾念染回来后，又一年过去了。
顾然自在惯了，总是满世界到处游荡，自己弟弟回来一年多才知道，着急忙慌不知道从哪儿赶了回来。
顾念染那时正在南林钓着鱼，卫霖去城北处理一些事情，所以顾念染就自己找事做，他一边钓着晚餐，一边哼着小曲儿。
有些日子卫霖嘴里老哼着些他从没听过的东西，顾念染缠了半天才问出来。那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浪荡情歌，俗称“小黄曲”，谁也不知道卫霖什么时候学会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它们成天吊在嘴边的。
顾念染也偷偷学会了，心情好时总会哼上两句，不过，是趁四下无人的时候。
顾然来的时候，顾念染正躺在卫霖给他做的椅子上小憩，椅子旁放着鱼竿，鱼竿另一头垂在溪里，被溪水漾的一晃一晃的。
顾然悄无声息地走到顾念染身旁，他仔细端详着这个正在闭眼休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