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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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哥,是臭虫诈唬的,练他?”这个声音很兴奋。
“是得练他,”窗下的人似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刘三,呆会儿你当教练。”
“好嘞!先练新号儿?”刘三跃跃欲试。
“对,先练新号儿!”窗下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他似乎一下子进入了亢奋状态。
应该承认,那阵子我被他们镇住了,好像又回到了刚就业时候的状态。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怎么“练”我,尽管以前我听说过这里面的一些道道儿,但是真正开始面对的时候,我麻了“爪子”。当时我确实发懵了,懵得都不知道冲说话的那个人打声招呼。闷了几秒钟,窗下的人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招呼我:“伙计,过来,到我的对面来。”
我愣了一下,魂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想来真可笑,你说他要是不招呼我一声,我是不是得在门口站上一辈子?他妈的,林武这个混蛋!哈哈……后来我知道喊我过去的这个小子叫林武,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玩“花火”玩了个监号老大。这时候,我可以抬起眼皮来打量他一下了,这家伙结实得就像一头狗熊,脖子几乎跟大脸盘子一样粗,脖子下面的胸脯像安了两个杠铃,随着说话声还一紧一紧的,我猜想他这是故意装出来的,故意让我看到他的强壮。你说他跟我玩这套把戏干什么呢?体格大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我体格小,可是我从来不害怕体格大的,体格大,挨揍面积也大,我三下就可以把他们放倒。放不倒,我就用刀砍……说远了,咱们继续。
“你叫杨远?”林武用脚蹬了蹬我的腿弯。
“是我,大哥。”我怕他踹我,连忙蹲在了他的对面。
“你很厉害?”这口气明显是想找茬儿,声音很小,很低沉。
“大哥,你想干什么就明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咦?膘子你还挺愣啊,”长着一张马脸的刘三靠过来,一脑袋撞在我的鼻子上,“尝尝我的铁头功!”
我的鼻子一热,感觉有东西淌出来了,起先我没在意,以为那是鼻涕,因为这几天我一直感冒着。
我揉了揉鼻子,冲还想往前凑的刘三笑了笑:“大哥好功夫。”
林武的目光忽然有些呆滞,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捏着鼻子,把脸仰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流血了,我没动弹,任由鼻血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怎么,哥们儿跟我玩儿残酷?”刘三跳起来,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我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起来,别放赖,哥们儿不喜欢赖汉子。”林武推开还要往前冲的刘三,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大哥,我不是放赖,我的身上没有力气,刚提审完……”
“还没提审完,这不是我正在提审你吗?”
我费力地坐起来,刚要往起蹲,林武发话了:“别蹲,像我这样坐着,挺直你的腰板。”
这话让我很感激,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现在想想真他妈难受,那时候我怎么了?
刘三老远站着,不知道是在吆喝谁:“看什么看?都给我坐好了!没看见老大在审案子吗?”
我的心像有几只苍蝇在出溜着爬,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难受得要死。
林武从屁股下的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丢给我:“别献血了,把鼻子堵上,哥哥见不得这个。”
我把棉花卷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鼻孔,血还在流,林武笑了:“错了,是那一个。”等我换好了鼻孔,林武撇腔拉调地问:“卖什么果木的?”我不明白,我不是做小买卖的,什么卖果木?正发着呆,刚开始喊我的那个人凑了过来:“老大,他是杨远啊。”林武皱了皱眉头:“爱谁谁,在这里我是老大!刘三,把臭虫拖到南墙根去,练!”
“膘子,说话呀?卖什么果木的?”臭虫在南墙根哎哟着,这边又审上了。
“大哥,我在机械厂上班……”
“没问你在哪儿上班,我是问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明白了,咳,你早说啊,玩这套威虎山把戏有什么意思?我笑了笑:“流氓。”
林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调戏妇女?摸奶子、抠……”
我有点儿上火,但一时又火不得,只好照实说了:“打架,我砍人了。”
“好嘛,照这么说,我这里还来了个猛将,砍谁了?”
“小广。”
“啊?!”林武一下子呆了,“你是蝴蝶?”
“是,我是蝴蝶。”
“刘三!刘三!你他妈的快给我滚过来,给大哥磕头!”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刘三真的跪在我的脚下给我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把我磕得直发晕,把林武磕得笑成了一只被胳肢着的老鼠。这时候,全号子里的人像散会那样,嗡的一声闹嚷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这里面可能有两种情况:一些人替我捏了一把汗,见我过了“关”就放心了;一些人瞪着眼睛想看热闹,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一下子瘪气了。自然地,散了“席”,我跟林武就成了哥们儿。林武告诉我,他以前很崇拜小广,拿他当大哥待。自从我把小广砍了以后,他就不再那么崇拜他了。有一次,林武他们在街上瞎晃,碰见小广跟几个人站在市场上玩儿“派”,因为林武没叫他声“广哥”,小广的一个兄弟上去就踹了林武一脚。林武的朋友知道站在那里的是小广,一个个愣在当地没敢吭声。林武平白挨了一脚,心里很不舒坦,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了句“别这么横,谁也不是没挨过揍”。小广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就朝他的脸上抡,林武跑了,那几个朋友被砍了好几刀。我嗤之以鼻,就那么跑了?操,你也太“×裂”点儿了吧?你怎么不找他报仇?林武说,找个屁?我这不是进来了吗?抢劫,就抢了三块钱。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进来一个多月了,快要判了。
我跟林武说着话,刘三一直在给我按摩肩膀,像个给鬼子服务的汉奸。
那个叫臭虫的也“抖”起来了,诈诈唬唬像一下子成了个人物。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号子里的老大。
说实话,那时候我小,没少折腾别人……别笑话我,真的。
转过一天来,我爹托人给我送来了被褥,牛玉文也给我捎来了几件过冬的衣服。这期间我又被提出去审讯了几次,没别的,主要还是我砍小广的那件事情,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还干了别的什么。以前跟着我玩儿的兄弟,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除了当初跟我一起去砍小广的以外,有些人还牵扯到别的案子,这我都不知道,也打听不着。
那时候判刑可真快啊,刚签了逮捕证,我就接到了起诉书。接起诉书的时候,检察院的人问我,要不要请个律师?我问,律师是干什么的?他们说,是帮你说话的。我动心了,问,需要交钱吗?他们说,是的,要交三十五块钱。我说,那我回去考虑考虑。四爪朝天地躺在号子里,我在心里就嘀咕上了,我看见我爹因为操心而苍老的脸,我看见我弟弟因为营养不良而虚肿烂胖的身体,最后我哭了……我没钱请律师啊。林武说,请个屁!律师跟公检法是一个系统的,他们会帮你说话?别花冤枉钱了,你看看,这里哪个人还请过律师?结果,我没请。林武这小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让我请,他自己倒请了。那天开完了庭,林武回来直骂娘,娘了个逼的,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律师加着“狠杠”地在法庭上“造”我,根本不向着我说话。我在心里直笑,活该。不几天,林武就去了集中号。他判了两年,上诉期还不到就去了少管所因为那时候看守所里实在是太拥挤了,人比蚂蚁还多。走的时候,林武特意跑到门口吆喝我:“杨远,记着啊,我去了王村少年犯管教所,如果你也去,打声招呼,去不了就给我写信啊,我在那儿等着你。”
我蔽在门后,小声说:“我也快要判了,兴许咱们俩能分在一块儿呢。”
押他走的那个警察扫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都来吧,四化建设需要你们。”
这话听得我傻愣了半天,有一刻我竟然以为自己是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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