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第4章


晰有力,就像来自一场过于奢侈以至不可复制的幻觉;而且,他们显然还是更有劲头的巫师,他们在篝火边上进行的直截了当的巫术,那通宵达旦令人心惊肉跳的触摸和销魂蚀骨的侵犯,把她们弄得死去活来——这些可怜的女神由此释放了冰封在时间里的命运,等来了她们生命和墓穴中的真正主人,并为此欠下了永远也偿还不尽的伤心和泪水。
篝火熄灭之后,在死亡一般的沉睡中,上帝的力量把这块不再纯洁的大地移走,那个巨大的隔开夜幕的光环则缓缓地升向天空。蚩尤人和他们的女人对这场地震毫无知觉。当他们满足地从充满时间味道的荒凉空气中醒来时,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光明已经离地而去,过去的天空也随之退却,星辰渐渐浮现。这时,一个年轻的蚩尤人好像从一个弥天大谎中幡然醒悟,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天空,泪流满面,确定无疑地说——他们曾经到达的那块天地,他们的女人一直生活的那个世界,他们刚刚告别的那个无法返回的梦,就是正在升起的月亮。
山谷和落天江
五百年来,每年春天第一个月圆之夜,蚩尤人会在落天江上搭起一座浮桥,让所有人都走到北岸完成一次祈祷和祭拜。这个季节,落天江水瘦,北岸那陡峭光滑、如同夜幕一样难以逾越的石崖下面会露出一排粗糙的岩画和雕像,如果一个人看得足够虔诚和仔细,他就会从石头上找到蚩尤王炼的死刑、八百幸存者的迁徙以及他们在月亮上的奇遇的每一个细节,就像这片石崖本身带着记忆,能给参拜者讲述当年的情景。这场祭拜会延续一个月,女人到那儿就哭,男人则用野兽和牲口祭祖,他们还在夜晚点起篝火,通过装扮和表演再现祖先的一些巫术。这段日子的后期就像个节日,各个寨子的蚩尤人聚会频繁,婚礼和婚约众多,未开发的土地也在这时候分赏,少年们则会得到成人的武器并参加选拔猎手的竞赛。最后几天,蚩尤人还要在巫师的率领下来到江边临时垒起的祭坛上进行一次祷告,最隆重的祷告仪式蚩尤王和族长们都会参加,但祷告的事情前景模糊,已经越来越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们祈求大神恩典,让蚩尤人回到中原故土……这样过了一个月后,落天江水位上涨,江水正好淹没了石崖上的这些痕迹,蚩尤人就收回浮桥,心满意足地返回各自的寨子,开始过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无牵无挂的生活 ——直到来年春天,有关那个回到中原的遗愿,以及与此相连的一个遥远残破的仇恨,都淹没在江水里,就像一块可怕的伤疤一样,它被掩盖了,就无人再提。
这种日子已经重复了多少代了,蚩尤人生息繁衍的这个山谷富蔗宽厚,甚至远远超乎他们的需求。他们在山坡上稍加播种就能收割果实,江边的鱼塘中永远有肥大的鱼,寨子里的牲口圈不断扩大但仍然显得拥挤。他们经常无所事事,女人不断制造毫无用处的东西,然后再将它们毁掉;铜匠们大部分工夫用来打造花纹复杂的镜子;巫师和医师家族则联合起来致力于寻找一种包治百病的药;而所有男人都迷恋狩猎,他们靠狩猎的技巧和猎物的成色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此外,男人们毕生都在专研轻功和武术,认为那会使他们死后升天或者长生不老……事实上,蚩尤人从未找到离开山谷的理由何在,他们的生活逍遥称心,人人长寿,衰老缓慢,增加的人口只会让他们漫不经心地扩大寨子,而他们的寨子如果要填满这个山谷,看上去至少还需要五百年。
大神与巫师
蚩尤人的巫师相信,天地互为镜子,天国的最高殿堂是预留给大地的主人的。而运转时间的上帝位居无上的高处,他忽而是个瞎子,忽而是个聋子,因此他要么看不见大地的变迁,要么听不见任何祈祷;但上帝的身边围绕着诸多的神,他们是每一个民族的祖先,也是每一个民族的缩影,强大的民族,其神伟大,弱小的民族,其神卑微;大地上有弱肉强食,天国便如同它的影子一样,有诸神争斗。一个民族若被消灭和奴役,他们在天上的神也将有同样的命运。最终,将有一个神主宰天国,因为他的民族的力量那时已布满大地。蚩尤人把庇护他们的神称为大神,是骄傲的战士和猎手之神,他有四幅面孔,春夏秋冬各有不同,但表情永远是喜悦大笑的;他是矛戈兵戟的创造者,是大地上生灵的主人,是诸神中最强大者;他在星辰的后面俯瞰大地,鼓舞蚩尤人的雄心,引导他们征战,并使他们所向无敌。蚩尤人认为这是他们自己的上帝。他们为他而战。
传说大神在大地上选中的第一个蚩尤人,即赋予他祷告和诅咒的能力,让他做了巫师。在此之前,蚩尤人处于蒙昧状态,他们与野兽或者其他动物为伍,强大者伴随狮子,孱弱者伴随绵羊,彼此经常争斗和厮杀。正是开化的巫师使蚩尤人以同一个信仰的名义成为同一个种族,他们还指示蚩尤人在大山里寻找铜矿,在大江边建造庄园和宫殿,后来又号召蚩尤人成为战士,去征服其他种族的人,让他们在扩张中不断变得贪婪、高傲和强大。巫师就这样引导蚩尤人成为森林的猎手和大地的主宰者,他们为此骄傲地说,大神是黑夜中最初的火,巫师是黑夜中随后的灯。他们继而又认为,这个世界所有的巫师共有同一个灵魂,而不是各有各的灵魂,这个灵魂永恒不灭、代代相传,它和神赋予巫师的祷告和咒语一样,是大神对蚩尤人最早的恩赐,它就像灯罩里的火,使蚩尤人获得穿透黑暗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传统的巫师家族在蚩尤人中的地位较高,声望显赫,但成为一个巫师十分艰难,因为他们的巫术世界过于神秘,距离蚩尤人直接面对的世界很远。如果一个蚩尤人要学习巫术,他首先要学习用祷告来唤醒那个埋藏在时间里的不朽的灵魂,就像蝴蝶离开蛹巢,需要在风中寻觅花园的香味。当他找到并认识这唯一的灵魂后,他才能在巫术中自由穿梭和变幻,预见未来,或领会神意。巫师们说,这个不朽的灵魂如同一件独一无二的外衣,人们全都穿上它,才会看到同一个天国,就好像许多人因为同一坛酒而迷醉,进入同一个梦境。由于共同灵魂的信仰,巫师们在集体举行巫术时,会争取变成同一个人:他们穿同样的白袍子,束同样的发髻,佩戴同样的玉饰,吃的东西是一起做的,行走和坐姿完全一致,祈祷的祷辞和咒语也都千篇一律;另外,在祭神时,他们在鼓点中的舞蹈整齐得就像一个人的很多影子。举行巫术前不可缺少的环节是饮酒,蚩尤人早先在神农人那里学会了用谷粱或者浆果造酒,迁徙到山谷后,第一个开始造酒的也是巫师,他们发现满山遍野的紫蒿草的根茎和果实可以浸泡和酿制出香甜迷人的酒来,而紫蒿杆烧出的烟火和灰烬甚至可以让每个蚩尤人像巫师一样进入另一个世界。
在早先的中原时代,没有出现女巫的记载。第一批女巫师是在山谷里诞生的,她们自己的巫术都与孤独和眼泪相关,类似催眠术和造梦术,后来她们作为蚩尤人祭神仪式上的舞蹈者出现,逐渐又演变成巫师们的助手。女巫的出现使蚩尤人的祭拜活动变得更具有号召力,因为她们舞蹈优美,具有开启梦幻世界的魔力。
老巫师有黄
有黄一生下来就是个驼背,浑身布满苍老的皱纹,眼睛混浊地睁着,不哭不叫,出奇地令人省心,一个孩子需要照料的所有的事情只要对他说一次他自己就会做,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年轻过,只是遗忘了某些记忆。三天后他爬下了床,找了根适合自己的拐杖站了起来,他走到父母吃饭的那间屋子的门口,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流下了很多泪水——他最早的记忆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将在他说出第一句话后变成灰烬,而他的母亲则会飞到山谷西方的雪山那边去。那句嗓音沙哑、完全不受控制的话是它自己冒出来的:
“我这辈子将看到很多伴随着不幸的奇迹。”
他生平的第一个预言率先在他父母身上应验了。他那不幸的父亲——一个爱出风头的巫师吕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冲出门去,想看看是谁在外面说话,或者他想问问上天是否出了什么岔子,他来到院子里,刚仰起头来就被一道闪电击中,只留下一片焦糊的骨灰。他的母亲寒姨捧着个镜子跑了出来,她跑得很急,而且再也没有停下,她肥大的袍子扬起了她的男人的骨灰和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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