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第20章


蟒缠绕着盛着霓儿的木盆正向江边爬,猎手们怕伤到孩子,都不敢动手。这时笛赶了过来——她那时只有十三岁,她让人们持着火炬把蟒蛇围住,然后她把佩剑上涂抹了一层紫蒿灰,插在一堆篝火旁边,那条蟒蛇犹疑了一会儿,就松开盛着婴儿的木盆,爬上了她的剑,随着它醉醺醺地缠绕那柄锋利致命的宝剑,它那硕长美丽的身体就被割开了,同时,从它那被划破的肚子里流出的都是红色的已经变了味的紫蒿酒。
这件事一度被传得神乎其神。蚩尤人认为,酿酒匠的女儿是条蛇妖,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会受到蛇的诅咒。但是巫师们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这也是笛的要求,她的解释听起来是可信的,只是没有改变这个女孩儿被视为妖精的命运。她说,那条大蛇一定受过伤,它在酿酒匠的酒池里和紫蒿灰中痊愈了,从此它迷醉于紫蒿酒和紫蒿灰的味道。酿酒匠的女儿生下来就带着紫蒿酒的香气,可能是她过于香甜了,让那条蛇为她神魂颠倒,才出了这种事。笛对那条蛇的自杀也并不感到奇怪,她说,烧热的紫蒿灰能让猎手们亢奋和忘记痛苦,自然也能让那条蠢蛇为此拥抱利剑——蛇死得毫无痛苦,因为篝火边上得利剑涂满了紫蒿灰,并且足够热。
酿酒匠的女儿马上就有了一个绰号:蛇妖。但是没有一个蚩尤人家愿意收养她,即使他们同意笛的说法——女孩不是一条蛇妖,倒更像个用紫蒿酒酿出来的仙女——他们也不敢收下她,因为谁也说不清楚这山谷里到底还有多少条爱喝紫蒿酒的大蛇。最后,炼亲自过问了此事,他让人找到山谷中地位最卑微的一对捕蛇夫妇,他们将近六十岁了,因为受够了歧视发誓要让这个倒霉的行当从他们这里绝种,所以拒绝要孩子。炼和颜悦色地命令他们收养酿酒匠的女儿,这对夫妇以两个要死的人的果敢提了一大堆要求,在炼和笛全部应允了之后,他们才接受了这个高贵的命令。原来,蚩尤人视捕蛇为不吉利的营生,而把酿酒匠看作侍奉神灵的贵人,因此山谷里酿酒的人家越来越多,而捕蛇者则渐渐绝迹。现在,这最后一个捕蛇人家由于一个浑身散发着甜酒味的“蛇妖”突然有福了:炼在山谷西部的寨子里划了一块好地给他们盖了大房子,笛则让所有的酿酒匠把这对夫妇一夜之间资助成了富翁;作为交换,捕蛇者提供给酿酒匠各种防蛇的技术。但他们并未因此就加入了受尊敬的贵族的行列,相反,他们与普通蚩尤人家的距离也更加遥远了,甚至还失去了过去能从邻居那里得到的同情。
这对夫妇唯一的寄托就是把霓儿视为天赐的珍宝来供养,他们用蚩尤人不敢问津的蛇肉羹喂大了她,用令人惊艳的蛇皮给她缝制坎肩和靴子,用蛇骨为她制造项链,用蛇的眼珠和心胆泡出驱毒祛病的崭新的紫蒿酒,还用一种温顺的、身体凉爽、能用鳞片唱歌的罕见的无毒蛇做她的宠物——他们把一辈子从蛇那里取得的想象力都用在这个养女身上,一门心思让她成为蚩尤人中最光彩夺目的女孩,想尽所有办法让她的生活毫无忧愁,整天只是游戏和追逐把自己打扮成天使的梦想——就像那条永远沉醉在香甜的紫蒿酒里的蛇。他们如此娇生惯养这个女孩,后来证明是为了报复蚩尤人过去带给他们的痛苦和所谓的贵族持有的顽固偏见。当霓儿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她成为山谷里最耀眼的明星和最没有用处的姑娘;她分不出靴子的反正,也不会系鞋带和穿衣服,她喝的水温度必须是固定的,洗澡时池子里面还得浸泡上紫蒿花瓣;当她吃饭时,她的两条小花蛇必须在餐桌正中央的花篮里和她同时用餐;有一段时间,她睡觉时,窗外还得有人为她吹奏笛子。那时,霓儿的出现已经开始让山谷里的年轻人感到不安,他们第一次看到她时几乎都会产生被蛇咬到胸口的灼痛和惊悸,那是一种中毒的感觉,很多活蹦乱跳的男孩子忽然变得萎靡不振,这时候,全家人会受到蛇妖诅咒的传闻倒成了健康的需要;捕蛇夫妇对这个越演越烈的传闻也不辩解,似乎蚩尤人的怯懦让他们十分满足。到了霓儿十四岁的那年夏天,织染匠的十七岁的小儿子被毒蛇咬伤,最终丢了命。接着,有传言说这少年为霓儿发了疯,他在前一天下午试图摘掉女孩的蛇骨项链,还攥了她的手。捕蛇夫妇这次感到事态严重了,因为每个被蛇咬到的人,或者他们的家属,都有可能编造出这样的奇闻来。他们找到了笛,请求笛允许他们把家搬到中央寨子里来。笛答应了,但她不得不去做一番动员,因为没有哪个家族愿意成为捕蛇夫妇和他们那个会带来诅咒的养女的邻居。最后,老巫师有黄令人钦佩地显示了他的慷慨和仁慈,他腾出半个院子接受了这个奇特的家庭,他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不想看到这对夫妇的餐桌上有蛇肉。他告诉他们,蛇虽然匍匐于地上,但它们的灵魂却是通天的,并不卑微。霓儿从那时起开始和一些女巫学习巫术,有黄对这个漂亮的新弟子评价很高,他说,她像蛇一样天生就是做巫师的料。后来他又说,一个人如果引起了很多传闻,差不多就等于这个人向别人施了巫术,好比人们说这姑娘是个蛇妖,这就像巫术里的真相,因为她可能真的是泡在酒中的蛇精灵。捕蛇夫妇自从搬了家之后就改行做了药师,他们很少露面,只是霓儿十四岁的时候,在一次由酿酒匠举行的祭祀上,他们颇为郑重和平静地宣布,霓儿的归宿就是像羽桑那样去侍奉笛。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自从羽桑打猎时摔死之后,笛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再做让自己感到后悔的决定了。但是当她把落天儿的牛车转送给霓儿后,话一出口,她就怀疑自己因此抛弃了她的男孩儿。因为很明显,霓儿对这个礼物欣喜若狂,而落天儿刚被这个迷人的小妖精靠近,他那倔强的眼神立即就像遭到紫蒿酒的浸泡一样变得模糊了。这是两个还没学会掩饰喜悦和欲望就已经变得贪婪放纵的纯真魔鬼,笛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事情不可控制之前警告一下他们,她这样犹豫不决的结果是,她反而去纵容他们厮缠在一起,就像当猎手认出第一次享受发情的动物就会放逐它们一样。她想看一看这两个第一次发现春天的精灵究竟会不会搞出荒唐的事来,或许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判决他们。在笛的性格里,有一种不能被蒙蔽的骄傲,如果她迷惑于一件事情的未来,那她就让时间载着这件事情加速来到她面前。
落天儿就这么早早地大醉了一场,后来等他醒来的时候,除了紫蒿酒的甜味和烧热的紫蒿灰带给他的晕眩,除了她在黑暗处召唤他时,他那像漩涡一样虚脱打结的肠子发出的饥渴的冒泡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这个用身体和汗水把他灌醉的姑娘的模样,直到过了很多年,当他试图数清他拥有过的女人时,他仍然连一个有关她的清晰的梦都做不出来。她就像他迷路时丢失的一杯酒,在梦里做的另一个梦。
他送给她牛车的那个下午,霓儿登上车,对他说:“我要坐车出去转转。”落天儿说:“那你可要听话。”笛放下绣花的活儿,说:“你们最好不要乱跑。”霓儿说:“有落天儿呢,我不怕。”落天儿听这女孩这样说话,就像狗听见了开饭的铃铛,他跳上车,心肝立即又化开了,因为她身边的空气实在是香极了,好像连风都停在那儿,舍不得刮走她的香味。她那天穿了件绿色坎肩,下面是女巫的白袍子,但她系了条金色腰带,落天儿仔细一看,是条完整的蛇,扣子就是蛇牙,把她腰勒得紧紧的,屁股翘得老高。他一看她的屁股,脑子里就乱七八糟的,说不出什么话来。车子一出院子,霓儿就紧抓住他的手臂,讨好地说:“你真结实。”落天儿扬起鞭子,让他的牛使劲跑起来,他觉得不够快,但已足够让他身边的这个美人儿抓着他笑得一个劲地喘气了。他们沿着江边的草地向西走,霓儿说她要去山谷的西边看一眼雪山。走到开阔处,远远地看见一群男孩在江边吵闹,草地上还放着一群牛。霓儿立即紧张起来,说:“从别处走吧。”落天儿笑道:不用怕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兵。”他驾车过去,男孩们围过来,一边向他招呼,一边看着霓儿发呆,落天儿说:“骑上你们的家伙护驾。”男孩们就抢着跨上牛,在落天儿的牛车后面浩荡地跟着,他们不时地起哄,说:“蛇妖,蛇妖,跳个舞吧。”霓儿红着脸不说话,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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