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宜城》第70章



一夜值守并无半点枪声响起。袁尚水值守大半个时辰后,才渐渐苏醒过来的瘦子觉得不太好意思,一爬起来就讨好似的站到袁尚水身边,嬉皮笑脸地跟他说起话来。
袁尚水厌恶这种有来由的讨好,不接他的话茬,瘦子自觉没趣,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回自己的岗位上。
天亮后,沉睡的士兵们几乎都是被大炮的轰击震醒的。袁尚水也因为这震动,迅速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醒来。这一阵炮响,单是从声音就能听得出来,敌人又前进了至少一个里程单位的距离。
自昨日183团的高营长带队夺取了敌人的10门大炮之后,落荒而逃的日本兵已经一整夜没敢再来侵犯了。这次非同凡响的爆炸声,应该是得到了充足支援之后,有备而来的攻击。
对于袁尚水来说,虽然仍在庄内等待着即将打响的战斗,但今日等待的心情与昨日等待的心情完全不同。一阵枪声里,尚水期待着敌人快点冲刺进来,如果这样,就能以逸待劳,将他们一网打尽。一阵炮声中,他又幻想着庄外的战友们能全歼敌军。在纷繁复杂的心思里,袁尚水与战友们在碉堡里静静等待了一个白昼,等到天色黯然,炮声、枪声、喊杀声、哀嚎声都渐渐平息,依然没等到敌军的入侵。
“这样正好,敌人并没有想象的可怕,或许,我根本不用参加战斗,或许同志们在庄外就将战斗结束了,将整场战争都给结束掉!”这样想,袁尚水似乎找到一个借口,用来安慰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绪。
又是一夜值守,但袁尚水没机会和排长说上话,因为他被排在前半夜,而排长把自己换到了凌晨值岗。但这一夜并不太平,敌人间歇性的攻击,烦扰得大家彻夜未眠。从凌晨到天亮,战斗中的枪声断断续续。暗黑之中,听着那熟悉的枪声、炮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痛苦的叫声,袁尚水想像那些叫声里,有没有一个声音,就是由被炸烂了双腿引起的?
这时候,他想起了弟弟尚民。想起了那断了腿的弟弟,想起他的倔强,想起他执着的理想。虽然父亲是个戏子,但从他给三兄弟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父亲心中的铁血豪情,只是因为没有用武之地而已。尚山者仁,尚水者智,尚民者兼爱天下。谁说英雄不再,每一个敢于担当责任的人心里,都有英雄的魄力。这力量积蓄在心,逢时释放。
这已经是敌人连续攻击的第三天了。庄内百般焦虑地候战,庄外早已是焦土血红,灰墙斑白的景象。在这场战役里,无论是庄内的守兵,还是庄外战斗中的战士,甚至对攻城的日本军人来说,都是人生最艰苦的一场修行。
打到下午,敌我双方似乎有了默契,枪声、炮声都渐渐平息下来。这日夜里,一夜无事。但是同样疲惫了的敌人却振奋起来,因为他们的援军赶到了。当袁尚水等人在碉堡里沉沉睡去的时候,敌人抢先向台儿庄实施了飞机加大炮的轰炸。
惊醒的中国守军,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一个个都迅速起身,甚至连受伤的伤员都机警地抓住了枪杆。未到午时,北门已经被炸塌了。袁尚水听到前面民房里一个个声音传递过来,“鬼子进来了,打!”声音才传到他这里,就已经有一个日本兵的身影跃入他的视线之内。
前面的房子已经有几间被炸散了,袁尚水开始看到眼前的房间有人撤退出来。于是不等敌人再次走进他的视线,就打响了他在这场战斗中的第一枪。
一名追击上来的日本军人,不偏不倚正迎着袁尚水的子弹,当即毙命。他的不幸不仅没有让他的同伴感到害怕,反而促使他们调转枪头,集中火力向袁尚水的碉堡射来。
子弹和被打飞的石子儿在方孔前凌乱地碰撞着。袁尚水看到这强大的杀伤力,感到十分惊讶。敌人开始围拢过来,他却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这不是龙舟竞技,不是训练场的演练,更不是追击火力微弱的山贼匪寇,这是拥有自动步枪,大炮,飞机和坦克的侵略军。
“傻了你!”排长一声呵斥,“打啊!你不是想打吗?打啊!娘希比,熊了?!”
袁尚水扭头看见,排长边换子弹边对他呐喊。仿佛得了开枪许可一般,袁尚水认真地看清方孔里渐渐靠拢的几名日军,食指一扣,将弹夹里的子弹连续地打进敌人的身体里。
排长看到他缓过神来,也来了精神,开心地骂着脏话,狠命地打击敌人。
前进的日军倒下,招来了更猛烈的日军。不得不承认,这支军队,不仅仅只是因为飞机、坦克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班里分得的子弹很快就打完了,排长命令大家拿出手榴弹,边打边撤。袁尚水并没有逞英雄留下断后,迅速地撤离出去。
他们每后退一步,就点燃了一个地方的战火。台儿庄内几千间房子,很快就被日本军队占领了一大半。最后, 他们在营部补充了弹药,溜进街巷,继续参加战斗。
☆、第六十六章
敌人的飞机已经不再飞来了,袁尚水跟着排长隐蔽前进。这对他们来说,解除了最大的威胁。巷战最害怕的不是大炮,而是飞机。因为大炮在城内容易失去目标,而飞机可以在天空中对地面目标实施打击。尤其是,飞机一出来,就只能被动挨打,朝天放枪,几乎对它构不成任何伤害。
但是日本人自己的军队也进了城,就再也用担心那怪物了。排长告诉大家:“小鬼子不熟悉地形,咱们打完就走。”听到排长下达命令的同时,袁尚水看见几名日本军已经暴露在可以袭击的范围之内了。正当排长准备下达打击的命令时,另一队日本兵从侧面街道转出,一场偷袭战瞬间演变成一场遭遇战了。士兵们自觉开火,原本应当被偷袭的几名日本军人也加入到战斗中来。
大家开始匍匐散开,准备边打边撤。但日军已经架好机关枪,一通扫射之后,一个班就被打得零零落落了。排长还没来得急下达撤退命令,就已经被袁尚水拖着退到一间尚未被攻陷的民房边来。
房内的守军早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只等着他们撤退到扫射范围之外,就迫不及待地开火了。日军追击越急,中枪的几率就越高。排长带着袁尚水退到房子侧后方,从旁分散日军火力。
眼看这一小队日军就要撤退了,民房里的机枪却突然停歇下来。“这是怎么了?”袁尚水注意到这边情况,向排长请示。
“你看这周边的碉堡都被打没了,估计他们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排长趁着袁尚水掩护的功夫换下新的弹夹,迅速地扫视了周边环境之后,对袁尚水分析道。
“咱们为什么撤出来?难道你忘了?”一旁被大家嘲笑成“短命鬼”的消瘦小兵在枪声中喊着。
袁尚水迅速领会,知道民房里的弟兄们弹尽了,如果被日本军队围上,就只有拉栓扔手雷的机会了。
“排长,咱们到前面,掩护他们撤出来吧!”尚水激动地说。
排长听了,也没做战略部署,直接就跑出去了。袁尚水清楚排长的为人,别说碉堡里的弟兄刚刚救过咱们,就算是偶然碰见他们被围,拼了命他也要把人就出来。看见排长勇往直前,袁尚水等人也迅速跟上,边打掩护,边做冲刺。
敌军刚刚对停火的碉堡做出反应的时候,排长已经贴着方孔对里面狂喊:“撤——撤——撤!”战友们一见他们又打回来,连忙收起手榴弹,捡起空枪撤退出来。
见到里面撤退出来的人,袁尚水愣住了。
“营长,排长,你看,是营长他们!”
“娘希比,开枪啊!你个傻缺,掩护弟兄们撤!”迫于敌人的火力压制,排长连回头看一眼的间隙都没有,只是感觉到跟在身后的袁尚水又塞火了,气的大骂起来。
营长蹲在袁尚水的身后,趁他弓背开枪的时候,掏出他腰间的弹夹,套在自己的枪里,忽然侧向滚跃,在队伍的犄角趴下,向敌人一阵猛打。
排长领悟营长的用意,一拍袁尚水的肩膀,迅速掩护着碉堡中出来的几名战士离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场巷战中,战士们的身上都没有留下弹孔。但石砌的墙上,却被子弹凿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袁尚水等人寻找掩护的墙角,已经被打成了一面石筛子,原本突出的棱角,巷战之后碎成了墙角地面上的一摊粉末。
入夜,从指挥部传来电报,师长的撤退请求,被军长孙连仲严词拒绝。
汇聚在西南角的战士们于黄昏时分向师部报告了庄内情况,并发出了撤退请求。师长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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