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第01部涉世之初(下)》第5章


她来到镜子面前,审视着自己。
由顶至踵。
秀发长如瀑布,垂于身后,一小绺发丝覆在额际,越发衬托出脸蛋如珍珠般洁白滑腻。她的眼珠颜色本不纯粹,然而太多祖先不同质的遗传却沉淀成了最深的一种黑色,看起来如同两丸黑色水银养在白水银里一样秋水盈盈,出奇的清澈透亮。眼角猫一样上扬,睫毛投射下的丝丝阴影都是妩媚神秘,眉毛像是蝴蝶的蛾角,丝绒绘就一般熨帖,却随时都会展翅欲飞。嘴唇殷红玲珑,润泽且柔软。
黛丝特被一种奇怪的激情左右,慢慢地拉开了睡袍的带子,就这样全身赤裸地站着。看着自己丝缎般的皮肤,触感也似织锦般腻滑,浑圆的乳、小小的腰肢、亭匀的身段……
生平第一次,黛丝特把自己看了个分明。也是生平第一次,她了解了人们常常给予她的赞美:美艳。
她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没有男人叩过她的心扉,令她懵懂至今;她一直像个探索世界的好奇孩子,细腻的个性是向外发散的,她从没有仔细审视过自己。如今她的细腻终于向内沉溺了,还以一个新生吸血鬼的全部敏锐。
“我……怕是要爱上自己了。”黛丝特望着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形象,喃喃自语。
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眉、眼,这里,他曾经吻过;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唇,这里,他曾经吻过;还有这里,黛丝特的手缓缓移动,心中一阵刺痛……直到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为什么呢?她咬着下唇颓然倒在椅上,从没有尝过这般的心灰意冷,整个世界此刻都失去意义了。
第十五章 难关
黛丝特并不知道,其实库伊并不是在他们缠绵过后,立刻离开的。他收到了圣·蒂安的紧急来信,法国边境发生了大规模的驱巫运动,也有几分危及了他们的正常活动。库伊和他是六百多年的刎颈之交,自然准备即刻赶去救援、接应。
但他并没有立刻出发,他知道黛丝特还有一个难关没有过:她还从没有吸过血。
那天,当黛丝特簌簌发抖地站在街角,其实库伊和塔文森就并肩站在不远处,一同观看着她。只不过,库伊并没有现身。
黛丝特摇摇晃晃地站着,有几分瑟缩。塔文森刚对她进行过一番血颂,“你知道什么是世间无上神秘、无上宝贵的东西吗?血!就是血,那种神妙的液体。喂,你有没有在听,怎么把脸扭过去啦?……看着我,这样好多了。听着,不是番茄汁、西瓜汁,听着,是血!它美丽如艳红丹砂,它美味如琼浆玉露,它温暖着我们,滋补着我们。你知道为什么人群中混血儿更加聪明悦目?因为神奇的血液发生了融合;你知道为什么年岁越大的吸血鬼魔力越强?因为他吸食了更多的血液……血,是人的精华,是人的元气……”
这些鼓励的话还在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发生效力。混乱中她只有一种错觉,仿佛脚下的大地都不是坚实的,和她一样摇摇欲坠。她紧紧握住栏杆,因为用力指尖已经发白,手背绷得紧紧的,淡蓝色的筋脉隐约可见。
夜深了,街上根本没有几个行人。等了许久,方有一人步履匆匆地来了,又去远了。过了许久,又是一个。一个衣着考究的绅士,步态稳重;一个疲惫的工人,脚步拖沓;一个派对晚归的贵妇,步履匆匆……几个小时里,有数人经过,塔文森他们看得分明,但黛丝特仿佛一个也没有瞧见。她不但根本没有扑上去的念头,还觉得这根本上就很荒谬,好像置身一个随时就要醒来的梦魇中。残余在她嘴唇上的一点血腥气也时时令她恶心欲吐。
她既不知道该怎样去吸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吸血,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可逆转地变成了什么吸血鬼,她只觉得有点呆不下去了,再过一会儿回去就是了。
“糟了!”塔文森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愁眉苦脸地说道,“她忘了她是来干什么的了!”
又一辆马车过去了,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岑寂而空洞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一路传得很远。
……
清凉的微风从街的另一边吹来,几片枯叶随风而落,毫不留恋、风姿优美地翩然而下。一叶落而天下秋吗?难怪那风是凉飕飕的了。
露水点点地下来了。
黛丝特几乎要嘲笑自己了,在这里痴傻地等着什么呢?这一定是一个噩梦而已,睡醒过来就不用面对这个荒谬的使命了。
从半空往下俯看,纵横交错的街道宛如一张巨大而僵死的蜘蛛网,细密的网路延伸向四面八方,然而阡陌交通,走走也许都是殊途同归。黛丝特就站在这张蛛网某个不为人知的位置,不知道是在等待猎物,还是自己根本就是猎物。
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她已经把自己等成了一块石头、一段木头……
可以回去了吗?
在那三四个时辰里,塔文森已经按捺不住,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都被法老用眼神制止住了。最后一次,塔文森冲动地想要出去,库伊转动身形,拦在了他身前。
“你不顾我的禁令,在她情绪不稳时,把她变成了这样,现在还要去搅和?有用吗?她过不了她自己这一关,任谁都没有办法的。”法老的语气并不激烈,还是那样清晰柔和,这么多年来,在他闲谈家常时,在他传递命令和吩咐时,在他面对千军万马时,他都是一贯的语气,现在也是一样。但塔文森还是愣住了。他虽然急躁冲动,头脑却并不粗疏,他隐隐觉得有点儿不一样。
是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法老动怒。他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仿佛一张优美冷淡的面具,永远不曾除下;他的声音永远冷静舒缓,是那种温和却天生威严的贵族调子……可现在他的眉头有一分蹙起,说话比往常略快了一些。塔文森也是有年头的敏感的吸血鬼了,这才能够分辨得出来。他骤惊之下,老老实实垂下头,再不敢孟浪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讷讷道。
怎么办?说实话此刻库伊心里也没有底。他有些沉不住气正是因为他也无法克制心里的烦躁不安。他已经镇定了八百多年,从容了八百多年,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他应付不来的事。因为他有经验,有智慧,也因为他无情,深知多情只宜无情使,他处世分明,对人对己都很忍心,从没有多余的多愁善感。可眼下他也有几分乱了方寸。法老从没有发展过任何一个后裔,因他知道事态的发展很难控制。外在的事务容易处理,但是对一个人的心魔,即便先知如他,竟也不能预测。佛说,一念骤起而千花竞飞,一个将军能御六军,但仍难以完全降服内心……如果她到天明仍然牢牢地站在这里怎么办?任她死去吗?不然又该怎样?他从未如此刻般失了主张。
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暗暗祈求不要出现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时凌晨四点。
黛丝特的肺腑忽然起了一阵奇怪的绞痛,仿佛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渐渐开始搅动,搅动。网上忽然又伸出无数的尖利小刺来,扎进她的皮肉里。慢慢的,利钩开始向内收紧了……直到四肢百骸都疼得震动起来,仿佛五脏有物徐徐啮咬,时停时住……
不假思索地,她就掠了出去。眼前正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微微佝偻着背,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早已不复英挺,他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已被她轻轻捉住。黛丝特熟门熟路准确找到了他的大动脉,饮了他的血。过程迅疾得没经过思考,犹如本能一般自然。那老人连微哼一声也无就闷倒在地。远方的塔文森几乎要鼓起掌来,身手何等干脆利落,真不愧为我的子嗣!黛丝特却是浑然不觉,这行为似乎出自某种本能而非她的意志。
说来也怪,那股热热的、粘稠的、微腥的液体一涌入她的腹中,那种五脏搅动的锐痛感忽然在一瞬间消失了。胸中的烦躁、心里的混乱、对血液的恶心、对猎杀的恐惧……全部消失了,而且并没有经历缓慢的消退过程,相反却好像薄冰融于艳阳,刹那间消弭于无形。她怔怔站于街头,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智清朗,活力充沛,心头轻松。她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美丽敏捷的母豹,每个细胞都充满潜隐的力量,身体轻灵,像是随时要跑动起来。精神爽利清醒,头脑沉静敏捷,脑细胞以光速在互相交流。她从未感受过身体这样活跃、充沛的状态,仿佛灵肉一起握手交欢了,它们第一次欣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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