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亦烟霞》第23章


我本能地向后缩,无奈冥锁收缩得更紧,只听见那管蜜一样的声音叹息着在我耳边道,“明悬是那么同你说的?只有三个时辰?你难道竟不知道,纵然我放出了黄泉,只要水流没有漫到鬼湖,依旧是鬼族的时间快于人间。他若是肯舍出一半的法力,根本不存在来不来得及一说,你们哪怕在这里呆上三个月,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话不啻惊雷,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和那些枉死城的人处在完全不同的时空里。他们在人间有三个时辰,而我们在鬼族有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事情成败足以有了定论。若是事成,我们回到人间足以保全那些性命。
我知道,一半的法术代价之大,明悬果然还是不肯的。以明悬的才智,他一定在看到那些亡灵的同时就知道自己的面临的选择。
可是,当时的他已经做出了了更大的选择,为了我,为了云溪,为了紫陌。
我不怪他,换做是我,只怕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情,甚至,我觉得他做得很对。我们来鬼族是为了寻找我父母亲,是为了云溪找一个解开九天玄冰的法器,是为了给我自己一杯解开记忆的忘忧泉,不是为了救死扶伤的大义,更不是为了九天的安危和尊严。
我挺直身子,把脸凑得离她更近,一字字道,“那又如何,我们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你是鬼族眼里独一无二的圣君,都对他们弃而不顾,我们于他们有什么义务,值得为他们舍掉一半的法术?”
阎君神色里划过一丝惊叹的赞许,带着一缕戏谑的笑意,“想不到你倒是很冷情。这大概算是你这一世唯一的进益了。”她顿了顿,唇齿间仿佛在玩味着什么词句。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别样的深意,我听得不甚明了。但下一句话几乎没有给我任何揣测的空间,准确无误地在我耳边炸响,“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可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些枉死城的人里面,还有你的父母?”
☆、引诱
仿佛有谁的尖叫声刺耳地响彻,我有点分辨不出。直到阎君身后的那个黑衣人又一次闪身出来,死死托住我的下颌,我才明白尖叫的人原来是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骗我,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当做玩笑。我真的想笑,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她,可喉咙一阵阵发麻。脸上有点痒,我低头在衣襟上蹭了蹭,看见一块水渍。
阎君玩味地看着我,像是拆穿了我的心思,“妹妹你不信?”
我逼视着她的脸,恶狠狠地摇头。
她笑得更欢畅些,娇声道,“在鬼族里,阎君的话都不信,你还要信谁的呢?妹妹你不知道鬼族的规矩么,不受降者,何况是两个百无一用的凡人。”
我目眦欲裂,她含笑冲我摆摆手,“可别这么看着我。大祭的胜者,水族的祭祀,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原来巴望着云溪先生能同来的,如今天帝弄了这么一招,只怕到底是我亏了些。我想,总归来的都是客,也不好这么就把令堂令慈送回去,索性了结了他们的寿命留在枉死城里,日后你若是大祭上有个什么不好,一家子在我这里团聚,不是皆大欢喜?”
我知道云溪和父母的谋划是兵行险招,可终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阎君看重的只是云溪一人,他是九天上排在首位的谋士,有他在手,等同于多了明悬和紫陌,对鬼族的价值大到难以估量。
可他们真的这么坚信我在大祭上的失败,以至于冒着这种背叛九天的危险也要与虎谋皮?
阎君从我身边立起身来,从从容容退开一步,浅笑道,“妹妹,我原本也料不到事情会这样,我只当你们定然会先保下那些枉死城的人。妹妹你是那么善心的人,明悬又一向待你那么好——”
挑拨离间,她是在挑拨离间。
明悬和我当时分明都不知道父母被困在枉死城里,她这样说,是在颠倒黑白。
我不善心,我们当时已经有了别的选择,我们不可能为了枉死城的人舍掉一半法术。
可是我的父母就在那些人里面。
我们架桥走向鬼湖的时候,他们就在结界外面看着我。
他们在劝我,鬼族已经动乱,不要进去。
明悬听得懂他们的话。他是不是当时能分辨出哪些声音是我的父母?
不会,明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不知道,我不能怪他。
可是,在跨进鬼门关之前,我们还有回头路,我分明问过他。
我问,我们能不能想些办法,帮那些枉死城的人多撑一刻,撑到帝尊派人来接应的时候。
他没有答应。
我们本来有一次机会,我本来可以救他们,他没有答应。
那我来鬼族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拿到忘忧泉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为了一段失落的记忆,却亲手毁掉了除此之外的一切。
我曾和明悬说,记忆是为了感情。可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明悬他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和我一样犯这种无谓的错误。
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顾不得冥锁的束缚,死命挣扎着,锁链一分分锁紧,几乎要卡进肉里。我看向阎君,眼睛里只有火。“你们鬼族的把戏,我绝不会信的。明悬——”
阎君眼底的笑意浓厚起来,伸手抚一下我的脸,“鬼族的把戏?你的明悬在鬼族呆了千年,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把戏?”
☆、代价
明悬来过鬼湖,这我是知道的。紫陌同我说过,况且我也知道,他曾自冥界带走一杯忘忧泉,后来是被沉昱得了去。可我一点也猜不到,他竟然在鬼族待了千年。鬼族一年,人间一天,那么,在人间就是三年多的时间。云溪在做什么?紫陌又在做什么?这对应在我生命里的哪一个时段?
阎君抬手让黑衣人扶着,柔柔弱弱地坐在我面前,“这可怪不得他,谁让九天对他那么无情无义呢?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干的。九天谪仙的代价,真是没有谁能受得住。”
代价?我双目赤红地瞪着她。她说的是九天谪仙的代价,那个除了冥界黄泉无可比拟的代价。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头上珍珠流苏钗窸窸窣窣作响,“他夺了天帝的爱物,由不得天帝不发火。可这么样的代价,真是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她说起来倒是一唱三叹。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明悬讲起这番话。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代价,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在来鬼族的前一晚,紫陌约我在屋顶喝酒时曾说,如果不是这样更能在明悬需要时来帮忙,或许他真的会陪明悬一起到鬼湖承受那个代价。连紫陌这样一向言语上不甚留心的人,都会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他们到底将明悬怎样?
我盯着阎君,嘶哑地问,“那是什么?”
她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说不出话来,身后的黑衣人抬起手仿佛要有所动作,我只看见七宝的光芒一闪,就又归于平静。我有点生疑,佛教七宝,砗磲、蓝砂石、绿松石、黄玛瑙、青金石、南红玛瑙、红珊瑚,单独用起来没有什么效力,七种聚在一起却是法力大增。三宝国泰,七宝民安,这样佛法荟萃的东西一般邪祟鬼魂都消受不起,竟能被一个阎君的侍从降服,阎君本人的法力又该是如何?
她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理了理衣衫,颇得趣味地瞧着我,“七日箭雨,周而复始。这就是代价。”
我看着她妆容浓艳的脸,一时间想不透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点点头,眼底的欢愉更甚,“明悬果然没有告诉你,只是你竟然也没有发觉。不是我说你,妹妹你的洞察你的决断,都不如以往多了。”
她竟又开始同我打起了哑谜。她是十殿阎君,统领冥界鬼族,千万年来守在这里,三千世界,她若竟能记得我几轮前的样子,就真是可笑了。在三生石上,我分明看到,旁人都有前世、今世、来生,紫陌和明悬是九天仙者,自然未入三界轮回,我的前世来生竟然也只是一片空白。
既然是空白,哪里来的以往。
她对上我不信任的眼神,自顾自含笑讲她的故事,“真是可怜见的,每七天就被那样折磨一番,要是我巴不得当场就能死了——可是死了在冥界也一样逃不过,只是能拖延的久些罢了——但是伤口偏偏又会痊愈,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个个七日的轮回,也不知道是怎么熬了过来。”
这些话一句句砸在我心里,我忽地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初次拿着云溪的书信去鬼族时就是那样,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踏进茅屋的时候,明悬已经倒在屋内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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