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如初》第14章


宋箴略一沉吟,倏忽正色:“明人快语,宋某只想知道凌家是否图谋于鄙府?谋什么?”
沈晴阳瞥了眼一旁犹在玩闹的稚女和谷奕人,自若道:“很遗憾,大公子多虑了!”
“此话怎讲?”
“的确,小可此行非是纯受了岳父所托,反而更早前,姐夫便差人递信儿,叫我无论如何出趟远门来瞧瞧大公子。理由么,倒确确只是施医诊病。”
宋箴不信:“这可真是蹊跷!虽说同事贸易,宋某偏安江南,确不曾与凌家有过瓜葛,同凌当主也素未谋面,他怎生如此牵记?”
沈晴阳一摊手,竟叹没奈何:“皆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喔?”宋箴眉头更蹙,“愿闻其详!”
“贵府今次险遭倾覆,都只为了从蜀入滇的通路被毁,不得已绕道海上,却遇风浪,整船的货都沉在南海的海峡里,误了南洋客商的交货期,货款无收,周转不灵。小可有否说错?”
宋箴瞥了蕊初一眼,承认:“确然!”
“而通路之所以被毁,起因乃是蜀中苗人同滇南白族的利益相争,竟至蔓延成火并仇杀。白族最后妄动火药炸毁山路,致使来往商队受阻,损人又不利己,委实可恶。”
“没错。”
“那大公子可知,白族的火药从何而来?”
“呃——”宋箴顿了顿,旋即恍然,“难道说?”
沈晴阳耸耸肩,很是哭笑不得。
“其实这事儿真怨不着姐夫!凌家一直同沐王府合伙开采玉矿,少不得供给他们些炸山的硝石火药。谁成想王府看炸药的管事贪财,能偷了火药卖去给白族生乱,平白惹这一场是非。原本听说沐王府已然处置了管事,平息了风波,姐夫便没将这节外生枝的祸乱放在心上。却是前番偶遇我内弟,闲聊时略略提了一句宋家,方才晓得那事情背后竟牵连这许多。姐夫总是过意不去,便差我来跑个腿。”
“恐怕不止是跑腿吧?”宋箴言语洞悉,不无慨然,“唉,难怪阿稔能轻易借到宁家的船!还以为是仰仗杜二爷的面子,结果欠了凌容宁一份人情。”
沈晴阳摇头讪笑:“没办法!满帆大哥人是好的,豪爽,就是憨傻了些,认死理儿。凭岳父且说不动他,这世上除了姐夫,谁的情面他都不卖。说到底,姐夫其实还想让你把好处记在岳父头上。他想卖未名庄一个人情!”
“最后恰是一箭双雕!倒是我连累了杜二爷。”
“可别,出门前岳父也耳提面命过,让不许表功。今次未名庄置身事外,不掺和。”
来龙去脉缠缠绕绕,三言两语抖擞开,其实也很简单。这世上有些事无非还是多心多疑,将别人看低了,怪自己不踏实。
蕊初知道宋箴为什么会不踏实。若换做自己,恐怕也是宁做小人,莫太君子。
如今话既说破,这边厢宋箴兀自沉吟,沈晴阳也不多言,仍转过头去,看着女儿无忧无虑同人嬉戏。
惭愧谷奕人在这里,原是预备不测之时,要捏着西西做质子的。这主意宋箴没讲过,蕊初能想到,却是谷奕人自行其是。三人同心,既不磊落,还想黑自己的心,免他人青衫污浊。
正因此,蕊初更感激谷奕人。他总不介意做最恶的事,但他实在是一个好人。好得犯蠢的恶人!
想来,他人在那里顽儿着,心思实旁落,方才的对话已是一字不落听了去。所以此刻全身上下才显不出一丝戒备,是真心在陪着西西玩闹。
有趣的是,连日来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除了病中的宋箴和一刻不离照顾他的蕊初,唯独对痞子谷奕人,西西肯高抬贵手轻易放过。且没同宋笺划分在一个辈分上,一会儿唤“哥哥”,一会儿又叫“小薏仁”,亲亲昵昵,直似一家人。
或者,正因岁小天真,眼里纯净不带着偏见,反能瞧见世俗里忽略的赤诚。蕊初想,西西眼里看见的谷奕人应该就是个随和有趣的大孩子,有耐性有活力,会玩爱笑。他跟赌棍混混没关系,跟打架和流血也没有关系。
同时,宋箴也默默注视着他们,看久了,忽沉声道:“替我谢过凌当主!这份人情宋某记下了,一定还。”
沈晴阳转过头来仍是为难地笑:“真惦着让你还人情,他何必兜那么大圈子只让岳父出面?宋老板是经过事的,你知道姐夫不求这些。”
宋箴自嘲地笑:“我只是不喜欢欠着人家的!”
“哈,巧了,姐夫也不喜欢!”
宋箴抬睑又望谷奕人那处,忽倦极了般仰身靠进椅中,不住地抚弄眉骨。
“实话说吧!宋某始终放心不下。你说的,我仍然无法全盘笃信。”
“那我说点能让你信得着的。”沈晴阳很有毅力,还把凳子往前拖一拖,凑近说,“外人都道姐夫弱冠之年当家,祖荫庇佑,却没人晓得老当主暴毙三年秘而不宣。凌容宁十七岁出生入死闯江湖,没了手足相依的兄弟,没了肱骨相佐的叔伯,一路尸山血海里淌出来,得失多少,苦乐几何,真真只有历过的人自己知道。他帮你,因为你也是少年当家,比他当年还小,撑得更累,舍弃的更多。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一路走来的自己,感同身受,或者惺惺相惜,无非就是这点抛不开的过往作祟。所以想帮你!但何尝又不是在帮他自己?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话简言真,便连一旁故作玩耍的谷奕人脸上也不由得收敛起笑意,轻蹙眉望向这边。
蕊初看得懂他眼底的落寞,总归,又是一番将心比心。
都说商场如战场,然而它毕竟不是真的战场,不是真的江湖。大多时候,江湖是没有规矩,决绝不含温情的。所以谷奕人不顾宋箴的劝告,执意要加入此刻的对峙。因为面对在商场和江湖里都叱咤风云的凌家,宋箴这真正的生意人弱点太多。他会顾惜宋家的生意委曲求全,会牵记家人的安危苟且偷生,他做不到真正的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谷奕人可以。他本来一无所有,赌坊不是生意,仅是他的游乐场。上代掌柜问他愿不愿接手,他想了想,觉得没有坏处便随口答应了。一人一条命,来去没牵挂,宋箴忌惮的他不怵,宋箴不敢争的他敢争。
谷奕人告诉蕊初,江湖只一条规矩,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江湖人只做一件事:想尽办法活下去!
想活要活,活着看更多的繁花似锦流云飞袖,活着才能去弱肉强食。
那么关于宋箴生命的答案呢?家事已了,阴翳消散,七日生死断,沈晴阳的指下能叩懂怎样的脉息?
“噢,不必断了!”
料不到沈晴阳居然摆摆手,坦然笑拒。
蕊初紧张地瞪着他:“先生尚未诊脉,怎知好与不好?”
“不不,曹姑娘误会了,小可是说,无需再诊脉了。”
“为什么?难不成——”
“莫急莫急,容小可讲明。其实说什么七日断生死,那纯是我扯的一个谎。七日前,我已将大公子的病确诊明白。大公子胃肠失调已久,胃火淤积,出血上溢,故而会有呕血之症。加之肝脾亏虚,耗伤阴液,更致胃内阴虚。不是不能治,只不过大公子这病拖得时日太久,几经反复,需得用猛药方可根治。药性也是毒理,开方列药,其中的分量拿捏委实微妙,医者行药,每回都是在经验与开拓之上冒风险。因此之前的大夫纷纷推说治不了,小可推测无能是假,恐怕多为了明哲保身。小可受人之托,逃遁不得,却实在忌惮你家二公子的一双拳头,便顺嘴扯个谎,给自己留了七日用药的宽限。如今看来,这个谎还是扯得很有必要的。”
“你是说——”听他言,谷奕人难掩兴奋,忙不迭放下西西,几步冲上来扣住他腕子确认,“己锐没事儿了?”
沈晴阳自信笑道:“病是无大碍了!不过小可用的药不仅猛,还含毒。嗳嗳,急什么?我话没讲完呐!这毒是慢性的,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命。等今天第七贴药用完,我再写个排毒的方子,你照着吃半个月,毒就能排尽了。那时候才是真的没事儿!当然,调理脾胃的药且得再用上一年。切记勿断!”
话音落,笑泪皆欢。谷奕人抱起西西雀跃旋转如起舞,蕊初则搂着宋箴喜极而泣。
吉人天相,否极泰来,蕊初以为这结局端得是和美顺遂了。
不能更好!
最最好!
☆、【终、我】
一路上又跑又跳,这会儿,西西终是累了,趴在我背上甜甜睡熟。
婉拒了宋箴的好意,舍弃了车马代步,无事担在肩上,我还喜欢这样在山水间信步走一走,自由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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