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芳坐消歇》第81章


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惊慌失措过,扬着头四处高喊呼救,带着她在惊涛巨浪中颠簸,她抵在他的胸口,冷汗蹭落在他胸前的金线龙头上,她抬起胳膊紧紧地拥住他,最后一次了,她想,最后一次可以这么贪心地靠近他了。
手背上湿湿淋淋打上一片温热,她抬起头见他的脖领间浸透了殷红的颜色,她替他感到疼痛,腹内时冷时热,刀尖冰冷的触感穿肠而过,她突然注意到他下颌结满了胡茬儿,浓密圈进她的眼底,昏暗开满一整个天际。
大概是老天嫌她可怜,醒眼儿时她下意识往腹间抚去,里面仍有动静,隔着肚皮一股微弱的气息覆上她的掌心,它没丢下她,还居在她的身子里。
盛苡抬起手肘盖在眼前喜极而泣,半晌来顺儿进门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喝药,生怕一口气儿呵碎了她似的。
她支起身子靠在椅垫上,捧着肚子轻笑着问:“你觉着它会像谁?这要像它阿玛一样狠心可怎么好?”
先前嘴上老嘟囔着它是报应,是孽果,当真处在生死的地界儿,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在乎,鹰哥儿她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来了,更何况是从她自己血脉里一天天延续伸展出来的姓命。
来顺儿红眼抹了把泪,笑道:“大难生还,必有后福,主子冥冥之中自有佛祖保佑,等小主子学会喊阿玛,心里惦记舅爷,万岁爷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盛苡精神微一振,随即眼神又寡落下去,即便他肯,却不知道盛茏能不能挨到那个时候。
她又问起凉州的情况,来顺儿语无伦次地搪塞说:“还不是西北那帮鞑子作乱,主子只管把身子养好就是了,万岁爷运筹帷幄,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平息下去的。”
说完随便就找了个借口出殿,泪珠直冲出了眼眶。
宫里沸成一锅粥,天灾人祸齐聚,隔了一夜,汇报灾情战况的折子雪片般的接踵而至。
王志和追着皇帝的步子出了景运门,“……此番贞嫔娘娘的滑胎之像是由惊吓过度所致,而且小主思虑繁重,烦恼不快郁积得久了也有很大的影响,依奴才诊断,小主适宜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到精神上的打击了,倘或再经历这样的意外,恐怕龙裔……”
话到这里意思就明白了,皇帝沉下肩,背身点了点头进了军机处。
众人一扭头见皇帝伤痕累累,一身疲惫的样儿都有些呆怔。
睿亲王还有心思打浑,“偌大的紫禁城一只蟋蟀都没伤着,怎么皇上脖子倒挂伤了?”
皇帝没功夫理他,低头翻着桌上的奏折,余震时不时荡过来两波,众臣冷不防吃一惊,朝珠翎子跟着乱蹦。
“……地震乍起,震源集中在云贵两省,高房危楼坍塌数万,人员伤亡严重,其他各省受波及尚微,京畿损失较小……”
“……平凉深夜受袭,遭逆贼盘踞,城门尉以身殉国,咸阳出现民众暴/乱……”
一天下来奏报不断,忙得焦头烂额,皇帝排除众议,做出了两个决定,出巡潭拓寺跟御驾亲征。
“什么?”太后撂下水烟袋,身上发噤,“皇帝怎么不事先跟哀家商量声!京城里七事八事儿的,哪儿能离得开皇帝,打仗还得皇帝亲自上阵,要那些将军,总督干什么吃的!”
等太医换过药,皇帝转头舒了舒脖子道:“地震是儿失得于子民,以至于招徕天怒,上寺里为国为民祈福是儿的本职,云贵那边赈灾的钦差,粮食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出发。征战咸阳,平凉两地更加得是刻不容缓,十年前的一时疏忽酿成了大祸,这次务必要跟祁盛茏有个了断,请额涅保重身子,待儿凯旋而归。”
太后劝了几句再劝不动,只得强为欢笑,“行军打仗的事儿,哀家也不懂,皇帝要挑一些得力的人手随驾,在外头要吃饱穿暖,自个儿的安全要紧,累了就歇一歇儿,注意身子,遇到事儿,慢慢的计议,不要乏了自个儿的精神。哀家只盼你平平安安的,皇图永固也就安心了。”
皇帝应是,撑着胳膊渐握紧膝头道:“儿打算巡视完潭拓寺直接北上,尽快启程,临走前有个不情之请,贞嫔一生凄苦,走到今日都是儿步步紧逼所致,她哥子造成的混乱跟她全然无关,希望儿出走的这段时日,额涅能替儿代为照顾,不要再为难她。”
太后听得流下泪来,她视着他,他是皇帝啊,从来都是颀身玉立的样儿,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伤了脖子,低下头尽显卑微。
“哀家明白,”她深喟一口气儿道:“皇帝是个明白人,识大局,只要解决掉她哥子那逆贼,断了她的牵挂,她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当她的嫔妃,哀家也不是不能忍她。”
她庆幸的是皇帝再折腾,就算把贞嫔爱进骨子里,政局跟私情还是分的清的,倘若因为贞嫔放过祁盛茏,留下祸端,她岂能坐以旁观,就算盛苡长在皇帝心头,她也得下定狠心非把她剜出来不可。
太后觉着盛苡不是大的威胁,女人怀了身子,心思就被孩子拴住了,自然而然地,就往自己爷们儿身上靠,到头来还不是得向着皇帝。
“贞嫔吃了一惊,这胎保得不容易,皇后刚来见哀家,还说打算在坤宁宫举行求福之祭,为宫里保婴祈福,这样不免耽搁皇帝的行程,还是等皇帝得胜归来,再一起庆贺罢。”
皇帝一愕,不料太后这么容易就能答应,他呼出口浊气儿松下架子,后脖子似乎也不那么疼了,起身行个礼道:“儿替贞嫔谢过太后,祈福的事儿八成是要缺席了,就由皇后代朕操持罢。”
“行了行了,跟哀家谈什么谢,就照皇帝的意思办罢,”太后和煦拍拍他肩头,“皇帝累一天了,尽早儿回去歇着罢!”
☆、乱朱色
皇帝看着面前的人问:“宫里往外头传信儿的流程你可清楚,速速讲一遍。”
福隆门侍卫领班崔赢揖手应是,“回皇上,御旨草稿交由军机领班批改,军机处审核,军机章京誊正校对,皇上您再次看后再交由内阁明发上谕,盖用军机处银印,批明每日行走途程,分别是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六百里加紧,八百里……”
皇帝点头打断他,指了指御案,“但凡涉及贞嫔的事都是“八百里加紧”,兵部那儿朕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你发信儿可省了当中所有的环节,你的消息就是朕的旨意,直接投入兵部驿站让他们标明途程传发。”
崔赢发了下愣忙捧过桌上的黄匣应嗻,又听皇帝吩咐道:“无事也要传递消息,用黄色的请安折报个平安,遇事就用白折子,一天都不能落下,明白了没有?”
他跪膝领命,“奴才明白!奴才一定遵照皇上的嘱托!”
皇帝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了,睿亲王乜眼问道:“怎么?皇上信不过太后?”
皇帝垂眼默然呷着茶,祺祥低下头吹开杯口的茶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笑,“这年头,像咱们哥俩儿这么专情的爷们儿不多了!”
圣驾无声无息离宫已有五日,坤宁宫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求福祭。
皇后梳着双凤髻,戴着双喜如意的扁簪,身服双凤同和袍,垂挂朝珠,满身的雍容华贵。
静常在躲在人堆儿中乐呵呵地傻笑,“怎么这副打扮呢?又是大红钿罩衣,又是大红褂罩的,再添了宝瓶儿就齐全了,只可惜万岁爷不在,不然这排场就能直接供帝后大婚用了。”
仪式张开局面,过程无比冗长繁琐,坤宁宫的廊下安置着整株的柳树,柳枝上系着三色戒绒,炕上设着低案,陈列着香碟,醴酒,豆糕。
西炕的南面设着求福的高案,鲤鱼,稗米,炸糕九,层层累累地排列。
太监将神箭立在炕前,又把从各王府家中收集来的九家线捻在一起系在神箭上,用各色绸片夹里面系在西边墙壁的铁环上,穿过窗户系在廊下的柳枝上。
司香铺开毡毯,皇后行礼后,弦乐拍板齐齐鸣奏。
祝祷完,皇后在西炕上升座,取案上的酒洒在柳枝上,接着把各类糕品夹在柳枝的空隙里,司祝将神箭上的线索奉给皇后,进行了一番祝词后,把福胙进给皇后,皇后用过之后又打发太监把柳枝上的糕点分给众人食用。
这些都是他们邧人的礼俗,盛苡不懂,啰啰嗦嗦地等下来,听静常在说幔子后供奉的神像是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
她咽下一口甜腻的豆糕含在心里默默注视它,暗暗祈祷,神佛有灵能够保佑她肚中的孩子平安,盛茏无险,想想了皇帝,还是算了,为他祈福求安的人又不差她这一个。
礼毕,她随着人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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