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第102章


这很让那些一厢情愿的女人们气恼,更让领导们纳闷。但是大战在即,纵队首长们不想去调整和干涉他的娘们喜好,只派人详细了解了李媛凤同志的背景,了解之后发现原来的担心有些多余:这女人非但是个有丰富革命经验的革命者,还是一个美丽聪明的贤惠女人。于是首长们派去工作人员,去询问李媛凤同志的意思,可从战前到现在,她竟然一句瓷实话也没有。
老旦说完了一通致谢话,王皓换个说法又来一遍,然后郑重邀请阿凤上来讲话。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阿凤落落大方地上台,娓娓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希望我们文工团的演出能让大家觉得精彩,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有精神!今天时间有限,我们知道大家没有看够没有听够,这不打紧,等咱们解放了全中国,我们文工团会编排出更多更好的节目来慰问大家,决不会让大家失望……”
话还没说完,战士们的掌声又起来了,魏小宝大声问道:“李团长你给我们唱一个吧,同志们说好不好?”
“好!”战士们地动山摇地喊道。
老旦看着热情洋溢的战士们,自己也还真没有听过阿凤的歌声哩!阿凤推辞不过,就说唱一支江西民歌。一刹那间,场地上下寂静无声,几百双眼睛热辣辣地望着台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阿凤提了提气,凝神唱道:“春天么个花开呀(哈嗐)春天妹个唱歌哩(哈嗐)唱给红军的亲哥哥喽捷报回家来呦妹在山里么个听呀(哈嗐)妹在山里这边看哩(哈嗐)
太阳升起看见了路喽哥哥你看过来呦八月桂花满山开呀(哈嗐)红的旗帜迎风摆哩(哈嗐)等到哥哥得胜来喽张灯又结彩呦红色政权建起来呀(哈嗐)红的星星头上带哩(哈嗐)妹妹一心盼哥还喽把妹的盖头摘呦……”
“好……”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凤那美丽高亢、饱含深情的歌声打动了。老旦没想到她的歌声竟如此清澈动人,那声音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创伤累累的身体,唤醒了自己那一度麻木的情感。他怔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阿凤那俏丽的容颜,心驰神往,又黯然神伤……
演出结束后,老旦执意要骑马送文工团一程,阿凤爽快地答应了。在路上,老旦和阿凤并辔而行,远远地跟在大队伍后面。良久,两人都保持沉默。终于,还是阿凤率先打破了尴尬。
“解放同志,咱们……真是巧啊……真没想到,过你我还能再见。”
老旦叹了口气说道:“阿凤啊,这儿只有咱俩,你还是叫俺老旦吧,听着亲切些……”
阿凤的脸倏地通红了。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见目视前方,满脸怅惘。面对这个旧情难忘的北方汉子,她真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十年过去,如今是物非人也非了。斗方山那一晚的激情,如同黑暗中的一苗火焰温暖着两颗孤独无助的心灵,当黑夜逝去,那苗微弱的火焰已然消逝于无形。她对老旦已经不再有十年前的那份莫名的情感,老旦对她的那份一往情深虽然仍让她感动,她却已不愿接受了——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恐惧,如果再升起那样一苗火来,就会引燃一场灾难。该遗忘的就遗忘吧!再说,对他老旦而言,且不说你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依着共产党的政策,只要他们没有被鬼子杀了,革命军人老解放就不能再有二心。她自己咬牙熬到如今这般光景很不容易,履历档案中一片红,如果让组织知道自己在参军之前和一个国民党的中尉连长在山里滚过一宿,那组织上该怎么想?尴尬人遇尴尬事,心里再如麻,主意不能乱,这个原则问题得跟老旦说清楚!想到这里,阿凤鼓起勇气抬头说道:“解放啊,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原来真担心你一根筋和国民党走到底,死在乱军丛中。如今你我都熬过来了,眼见着这天下就是咱无产阶级的了,你我心里都要有个数。以前的事情就你知我知,我们都藏在心里吧。你有老婆孩子,迟早要回家过日子。组织上不断找我,安排我的婚事,也是迟早的事。要是让人看出来咱们之间过去那些……就难免有闲话,弄不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你明白么?”
自从老旦上了飞机的那一天,阿凤就发誓忘掉那个远去的影子。刚才说出的话条理泾渭过于分明,道理讲得太直,她担心憨厚的老旦心里更难受,就扭过头来看他,岂料他脸上竟然没有表情。
老旦心情沉重,却没有阿凤想的那般严重。阿凤担心的这些问题,老旦早已经想了无数遍,只是自己不情愿说罢了。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任着性子非要和阿凤再捏鼓点什么事情出来,且不说人家女人不愿意,就是愿意,也必定会招来大麻烦。自打上次当着一众首长在阿凤面前表错情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与阿凤一聚,倒不是还有啥非份之想,就是要想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心,谈开了,谈敞亮了,把那个仍然令彼此尴尬的心头结给解开了。
“阿凤,你说的道理都对,上次俺是唐突了,差点害了你!其实没别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仗早晚有一天会打完,俺要是不死,一定会回家的。老天爷让俺能再见到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阿凤,过去的事,俺记在心里了,俺这辈子都念着你对俺的好,往后只盼着你有好日子过,有个有本事的好男人。别的你尽管放心,俺人虽粗却也不傻,知道啥重啥轻,俺还想在队伍里打出个名堂来哩!共产党栽培俺,俺不能给人家丢了人……也说不定哪,有一天俺还能入党哩?”
说着说着,老旦就暗自调整了情绪。二人见面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求慰,以解开二人心里的那个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阿凤的感情,其实更是在这战乱年代的一种心理寄托,那只是一段在绝望中的激情碰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发泄。和阿凤的缘分已成过去,和玉兰的恩爱也已消逝,老婆孩子才是——才应该是自己的寄托。二人的岁数都不小了,不能再留恋过去那早已凋零的旧情,眼光该看高一点、看长远一点。这天下打下来,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功臣,如今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不能再拿捏不住。此时,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完成了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角色转换,新的交往的调子一定,二人顿感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解放啊,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可以通过党组织的考验。听说你们连很快就会建立党支部了,必然会发展一批新党员鼓励大家,这样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而且,你一定要有进步的想法,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战斗英雄!时势造英雄,要干就干出点成绩来,你要积极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和我军的战略战术,多和指导员同志沟通和学习,为迎接更大的挑战做准备。我观察过你,解放啊,你有这样的潜质呢!”一放下包袱,阿凤说话就干脆了,老旦听她这么说也非常高兴,笑着扭过脸来说道:
“可是俺一点文化也没有,斗大的字半筐都认不全,还说啥潜质哩?”
“那可不对,八年前我也不认得字,可现在我能教别人认字读书了,只要你愿意学,没有学不会的!”
“那……俺就试一试?”
“以后每次过来啊,我要考一考你的文化课,你要是一点进步没有,我就不带姑娘们来演出了,呵呵……”
老旦由衷地感慨着,二人终于达成一种新的友谊了——一种比同志之间的友谊更加亲和密切又更加微妙默契的友谊。这比起前一阵子那种悬着惦着的状态,终是舒爽多了。阿凤的鼓励如此真切,让老旦心里踏实而安慰,把个胯下的东洋大马拎得滋滋吐气。前面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战士在马车上抱着手风琴,正冲着自己笑,老旦忽地想起了那个难忘的黄埔军人——国军第2军特种突击连上尉连长杨铁筠,不由叹道:
“当年打斗方山的弟兄们,连我在内,如今活着的恐怕只不到三人,剩下的都在黄泉路上瞎溜达哩!俺也够知足的了,多活了这么多年……”
“解放,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个留下的瘸腿连长,是不是叫杨铁筠?”阿凤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啊,你记得他?”
“我知道他!你们坐飞机走了之后,他没有死!”
“什么?”老旦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双腿猛地收紧,夹得东洋马忽地提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杨铁筠怎么会没有死?
老旦惊呆了!这个消息宛若一颗炸弹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他明明记得,杨铁筠当时已经身负重伤,机枪子弹已经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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