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 (全)》第51章


仇人而遗憾。”
沾衣说到这里,眼前又是一阵泪水朦胧,那夜在山洞内,她按照冯伯义的指点面向洞壁专心练功,冯伯义在她身后一边口授要诀,一边输送内力助她打通经脉。等她练完紫云掌的时候,渐渐觉得冯伯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正欲回头,却被他厉声喝止,只好按捺不安的心情,坚持将万影手修习完毕,并将两门武学的要诀和那些繁芜的药方牢记于心,这时才听得他轻轻说了一句:“好啦,你回过身来罢……”她回头,却目瞪口呆看见浸在血泊中的秘籍和已奄奄一息的冯伯义。冯伯义用最后的力气,简单告诉了她这样做的来龙去脉,并催她快去源北村救她父母,直到她含泪应允,这位老人才缓缓闭上一目,离开人世。
沾衣抹去泪水,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乔仲正:“那晚以后,我在这世上便无牵无挂,人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无所顾忌。其实论武功,我早就可以径取你的性命,只是我还不想太便宜了你,于是我开始假扮冯师伯与你暗中较劲,处处坏你的好事,每次当然不忘把小安子扮成我的模样坐镇万昭宫,免得露出马脚。冯师伯的个性那般鲜明突出,模仿他并非难事,若不是你对他太过熟悉,恐怕到死都不知自己究竟丧命于谁的手上!”
乔仲正脸色发白,突然却纵声狂笑了起来:“莫沾衣,你真以为一切也尽在你掌握之中么?若不是你与我交手时露了玄影腿的功夫,我怎知莫叔仁就是你父亲?若不是你去找冯伯义修补玉如意,我怎知他在京城?你父母和你大师伯,全是为你所累,你竟还懵懂不知!”
沾衣猛地咬紧嘴唇,凄然叹道:“不错,爹娘和冯师伯……是我连累了他们,还有小成子和小富子,一个是违抗你的命令而死,一个则被你做了替罪羊,皆因我而起。还有皇上,我虽知你用的毒应是红莽蚀心粉,但却不知它的主味药雷公藤竟然对猫无毒,如果不是一只狗误食了你指使施太医给皇上的药提醒了我,皇上根本等不到立嗣的那个时候,可还是贻误了时机,致使皇上中毒太深,服了解药只能暂缓,而不能救命。不仅如此,为了报仇,我还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扳指细数,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却也不比你少!可在这场争斗之中,没有善恶正邪,只有胜负成败,赢了,便可尽得世人褒扬之辞,输了,则只好落得万民唾弃之终。若这次你侥幸成功,你即便马上死了,也是封官进爵风光无限,而我必将落个妲己褒姒那般祸国殃民的名头,这本就是一场赌局,孰能掌握?”
乔仲正顿时哑口无言,殿内陡然陷入一片沉默,许久,乔仲正沉重叹息一声,黯然道:“我苦心隐忍多年,本欲借你使得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使我儿祐珉能从中得利,不想却被你将计就计,不但让他们父子相安无事,还教我全盘皆输。我虽对你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我还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对手!你小小年纪,心机手腕就已这般了得,背负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还能如此不动声色,暗中极尽周旋,一步步引我入彀,败在你的手上,老夫本应心服口服才是,然而——”乔仲正目光一闪,盯住沾衣,恨恨道:“老夫纵横江湖多年,从未低头认命过,今日也是一样,我即便死了,也要你们不能好过!”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同一直巨大蝙蝠,从地上直跃上半空,狂叫道:“紫砂掌比紫云掌多出一式,这最后一招,老夫若非死到临头决计不会使出,今日你可以大开眼界了!”说罢在空中将双腿并拢蜷起,左掌按住双脚脚心,右手紧握一枚金针,直向祐骋刺去。
祐骋此时正兀自出神,根本没想到乔仲正会再次发难,正错愕间,乔仲正已经快到面前。沾衣大惊,猛然甩出乌金链裹住乔仲正的右臂,但乌金链并未能阻挡他,反而被生生绷断!原来乔仲正已将全身内力贯通并注入右手,凌厉之势胜过先前千百倍,然而此招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内力集中一点,爆发之后,虽威力无穷,发力之人也等于自绝经脉,如同蜜蜂蜇人,两败俱伤。祐骋见那针闪电般刺来,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胸口被狠狠一击,一股热腥的鲜血涌到嘴边,人也踉跄向后倒去。
忽听乔仲正哈哈笑道:“小丫头,你终于还是愿意替他去死,枉你聪明一世,终究还是为情送命!很好!很好!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祐骋惊疑地睁开眼睛,只见乔仲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是气绝身亡。
祐骋艰难起身,看向周围时不禁大惊,只见沾衣躺在近旁,气息微弱,那金针几乎全部没入她的胸口,伤口处汩汩冒出鲜血,白色衣裙被染红一片。
“沾衣!沾衣!”祐骋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沾衣。
沾衣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祐骋,轻轻一笑:“我……没事,你没事就好。”
祐骋见那针露了一段针脚在外面,便想下手去拔,好为沾衣止血。
“别碰!”沾衣突然提高声音,“那针……有毒!”
祐骋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急得五内俱焚,抱紧沾衣,语无伦次喊道:“你不会有事!我们去看太医!去看太医!”
沾衣轻轻摇头:“没有用……那针上的毒已入我心脉,乃是无药可救……”
祐骋悲痛地望着沾衣,相信她所言非虚,他早知乔仲正的厉害手段,尤其他死前那最后一搏,虽有沾衣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尚且被打得吐血,何况沾衣那血肉之躯?若非沾衣内功精湛,此刻怕是早已香消玉殒,然而虽得延息片刻,她终究还是会离他而去。一时间祐骋只觉得有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定定地望着怀里的沾衣。沾衣也目不转睛望着祐骋,她不知有多久没有跟他这样接近过,应有很久很久了罢。
两人默默无语相对许久,沾衣终于打破了沉默:“送我到齐庭轩……到皇上那里去。”
祐骋一怔:“为什么要去那里?”
沾衣温柔一笑:“我终究还是你父皇的妃子,我为什么去那里……你应该能猜到。”
祐骋不禁怆然,道:“沾衣,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沾衣微微一笑,转开头去:“有和无……有分别么?如今,我有更多话儿要对皇上说。”
祐骋眼前一阵模糊,哽咽问道:“到如今这个时候,你仍是不肯告诉我真相么?可你为我做的那些,早已不言自明,你还要隐瞒什么?”
沾衣轻咬嘴唇,眉头微蹙,道:“我所做的这些,一是为了报杀亲之仇,二是为了皇上,他从一开始,便有心要立你为嗣,可乔氏父子却要处处与你为难,所以……”
“你还要骗我!”祐骋流泪大声道,“沾衣,你以为这样便是为我好么?你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便能让我放下这一切来安度此生?若你真想将秘密永埋心里,那么从开始就不要让我知道冯伯义就是你!就让我相信是某位侠肝义胆的冯前辈助我即位,而你仍旧是那个寡情薄幸的莫沾衣!”
沾衣紧紧咬着嘴唇,眼泪顺着两鬓慢慢滑落,她望着祐骋泪痕纵横的面孔,伸出手来,想要抹掉他两颊的泪珠,但却迟疑了一下,手指并不碰触他的肌肤,只轻轻在空中描着他五官的轮廓,脸上缓缓绽开灿烂的微笑——这笑容祐骋只在以前见过,就是他们热恋得不分彼此的时候——沾衣就这样灿烂地微笑着,手指不停地在空中缓缓描着,轻声慢语道:
“我知道有那么一个傻丫头,她曾经的也是惟一的愿望,便是能与她救过的一个男子长相厮守,可老天终于还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后来无奈地嫁了别人,又看着那男子娶了别人。”
“使君已有妇,罗敷亦有夫,她不可恣意行事,便将一切藏在心里,忍在心里,想方设法让那男子对自己断绝情念,但这样自是伤害自己,也伤害了那男子,于是她想暗中助他以求偿还。”
“曾几何时,她也有犹豫,也有踌躇,也有怀疑,然而,她觉得必须这么做,因为那男子在某一天,亲口告诉了她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偿还的代价越来越大,到了后面,她做的一切究竟是为那男子,还是为她自己,她真的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多想过。”
“如今,她惟一能还的东西也快还到了尽头,她想知道,那个男子,是否能满足她的最后一个愿望?”
祐骋早已泣不成声,他哭着问道:“那傻丫头最后的愿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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