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谋》第75章

“我们读的是一样的书，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字。只不过姐姐小时得父亲指点，略比我多了些风骨，我在绘画上独有几分见解。”
她们穿相同的衣服，梳同样的发髻，戴同样的首饰。
琵琶筝萧，长袖折腰。不分上下，难辨高低。
上元夜，河灯顺水而下，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子。
灵涓性子略恬静些，灵綉稍显活泼。
男子最终选择了姐姐。
进宫的帖子下来，两姐妹双双赴宴。
以梅家的家世，她们中必有一个要入宫为妃。既然姐姐已经找到了幸福，那么便是退出的妹妹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于是那日席上，灵綉抓住机会表现，希望能够吸引到成化帝。
然而芍药宴后，一道圣旨下来。入宫的却是灵涓，而非灵綉。
距离入宫的日子，只有短暂的七天时间。
“那时候，姐姐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梅灵綉回忆着，神情恍然，“孩子。。是他的。”
一旦灵涓入宫，事情便将败露。从而牵连到梅氏一族，全族人的性命。
“没办法了。。只要姐姐一入宫，就什么都完了。眼看着一天天过去，我心里也是着急。”梅灵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照着镜子，铜镜中是一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那时，我突然脑子里多了一个念头，如果。。入宫的是我，就该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了吧？”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代替姐姐入了宫，公子上梅家提亲，娶了‘我’。这样，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对不对？”
“于是我决定先斩后奏，入宫的那一天清早，我穿上母亲在尚衣坊为姐姐定制的衣装，戴上簪钗着妆打扮。然后告诉了姐姐，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我，她也不再是她。。既然公子爱的是姐姐，那么祝她和公子幸福。”
梅灵綉低下头，淡淡道。
“我知道自己还爱着他，但在我看来爱是成全。。我顺利的过了母亲和祖奶奶这一关，因为我和姐姐是那样的相似，连寻常的动作习惯以及说话的语气，也如出一辙。就这样我上了马车。”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希望老天保佑我，可以成全姐姐。入宫不久，我买通宫里的小内监，在出宫采办的时候，替我给姐姐捎上一封信。得知姐姐并不在府里，而是去了庄子上养病。”
梅灵綉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猜姐姐是被母亲发现了，其实我也没指望家里那边能够瞒多久。纸终是保不住火，母亲和奶奶大概是想，先让姐姐去庄子上养着‘病’，然后想办法把姐姐和那人两家的事情办了。虽说两家门户有些悬殊，公子的父亲是个四品的言官。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后来我收着了姐姐的一封信，她说他们逼着她堕掉孩子，两家已经谈妥了。但是姐姐不能够带着孩子过门，可是姐姐舍不得。。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回信。。。然后，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梅灵綉的眼神黯淡了。
“姐姐在东厂，一定受了不少苦。。才供出了我。。承认顶替入宫的事情。她就那么死了。。我最亲的人，死在了我的面前！”
梅灵綉掩面，久久不能平复。
她没有再哭，似乎是流干了泪。
“劳费琪掌宫的时间了，真是灵綉的不是。”
梅灵綉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灵綉不会讲故事，絮絮叨叨的，琪掌宫可莫要怪罪了。”
“昭容言笑，奴婢不敢。”
我说道。
手中的细瓷碗渐渐凉了下来，指尖触碰的是一片温热。
“其实，”梅灵綉顿了顿道，“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宫女，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入宫以来，从来没有见阿琪姑娘笑过。也许这宫里的人，都是冷冰冰的。。。”
我不说话，挑着嘴角试图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而却失败了。
师傅教给我的东西，并不是每一样都能够学会并且运用得当。
比如说笑；
要笑，笑得仿佛发自内心。
比如说哭；
似同悲恸至极，唏嘘抽噎，让人感同身受。
戴上面具，每个人都有着所谓七情六欲，在合适的时间，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
然而可悲的是，连喜怒哀乐都不是真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也只有万皇贵妃，爱憎分明、无所忌惮，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哭有时，笑有时，欢乐有时，悲伤有时。。。一个完整的人，至少看得见自我。
除了冷笑之外，我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表情。
没有表情，似乎也是一种表情。
至少嘴角噙着的那一丝冷笑，的确是内心的鄙夷与不屑。
“或许如此吧。。庄昭容。”
我道，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能再向琪掌宫打听一件事情么？”梅灵綉低下头道，“我哥哥，还有梅氏的族人。。都还好么？”
“梅家一切如旧，”我平静地说道，看着眼前这女子。依然是秀丽的容颜，脸庞却是清减了很多，“不过令兄官职连降三级，被派去地方谪守。”
“怪我，”梅灵綉淡淡道，“哥哥仕途刚刚有些起色，这下又被贬职。。。”
“据说分派的郡县很偏僻，那里百姓的穷苦，饥不果腹。”我道，讲述着之前听来的消息，“梅大人到了那里，若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各尽其责，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是。。哥哥他定然能做个好官，”梅灵綉点头，苦笑了许久，“或许过上几年之后，做出些政绩，皇上还会把哥哥调回来。。重新重用。。。”
“凡事皆有利弊，”我淡淡道，“庄昭容只需看开了便可。”
“对、对。”梅灵綉长叹了一口气，“那我便放心了。。”
说着，端起了桌上的瓷碗，碗中的药汁已经彻底冰凉了。
“母亲和奶奶，会很伤心。。是女儿不孝。。和姐姐欠下的，来生再报吧。。。”
成化帝并没有褫夺梅氏的封号，仅是将其降位至昭容，打入冷宫罢了。
死灰复燃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她腹中，还尚有龙胎。
而我这次的任务，便是打掉这个孩子。
“我能够再最后问一句么？琪掌宫一定觉得我很啰嗦吧。。”梅灵綉轻抿了一口，“本是想要把这个人的名字，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我就是想知道。。公子。。有没有事？我是说，前朝苏大人家的二公子苏。。。”
“。。。。。。”
我听的此名，沉默了很久。
“苏状元很好，几天前大婚迎娶了先帝的五公主。现在是驸马爷，人精神得很。”
“什么？！”梅灵綉不由得失声，瞳孔一缩，“驸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不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缓缓道，说出这个残酷的现实，“京中都在传，苏状元和五公主；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可谓是一段佳话，就连街头巷尾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茶楼酒肆间说评书的先生，更是极力渲染。。。”
我不再说下去了，似乎实在是太过残忍。
我看着眼前这女子，被话语一点一点的击倒。脆弱的身躯颤抖着，脸色惨白。
“不。。不。。居然是。。这样。。。你骗我。。。”
梅灵綉的心口，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创，炸裂开来一样。
“您认为，奴婢有骗您的必要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苏状元什么时候结识的五公主，奴婢不知道。不过，苏状元可从未有过向梅家提亲的意思，甚至连梅家的门槛，都未踏进过。”
“你是说——不！！”梅灵綉终于崩溃了，彻底失控放声大笑，手中只喝了一口的堕胎药摔在了地上，“哈哈——”
“姐姐。。你在看吗？我的好姐姐！！”梅灵綉抬起头，泪流满面笑得凄然，“你在九泉之下，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这、这就是你和我同时爱上的人！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好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亏得你到死也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这个薄情的陈世美！！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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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五年七月末，庄昭容卒于冷宫。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总是会浮现出，那个女子绝望的笑声。
我低头，看着双手。
也许，我不应该告诉她真相的。
那样的话，她可能会活得长一些，至少不会是疯癫致死。
那样一个如诗如画的女子，秀丽温良充满才情。罗裙月纱襟带随风，工笔芍药栩栩如生。
但是这双手，只适合杀人。
我漫不经心地走入大殿。
御书房内，万皇贵妃伴驾御前，陪成化帝习字。
“卑职叩见皇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孟大人你是在求婚么？
孟七走进来，单膝跪地行礼。
一身玄色甲袍，剑眉如宝刀入鞘。微蹙眉头眼神深邃，神色间满是坚毅，意气风发。
“孟卿来得正是时候，免礼。”成化帝收起笔来，微微一笑很是亲和，却又不失威仪道，“朕还刚刚还要提起你。”
“不知陛下传召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是件好事情，孟卿不必紧张。”成化帝摆摆手道，“朕也算是成人之美，更是和孟卿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