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新版)》第87章


敞轩外落花无声。 
一滴水打在脆嫩的树叶上,积聚了一天的雨,终於落下来。 
榻上云收雨歇的时候,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不紧不慢,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 
“倒也想出去走走。”我把头发拨到一边,枕在光裸的臂弯:“这几年一步也没出过宫墙,时间过得好快。” 
他心情大好,慷慨许诺:“行,这一个月你想去哪里都行。” 
我有些无聊的打个呵欠,看著雨水似条条白线般从檐角扯落。 
想去哪里呢?完全没有目标。 
我想了想:“去江南吧,好久没回去了,倒真想念红玉菱角和油炸羊尾鱼的味道。” 
博闻广记的皇帝大人头上开始冒问号:“什麽东西?好吃麽?” 
我耐心解释:“是那里特产,而且这两样东西都很不好养,前一个好生黑斑病,後一个离了湖水就死,所以别处没得吃。” 
他做个向往的表情,我受不了,捶他一拳:“你好歹也是皇帝,顾点面子行不行?” 
他笑:“你口味这麽挑,尚且念念不忘,想必是无上美味了。” 
我愣了下,笑笑扭开头,把已经褪到腰间的袍子向上拉拉,聊胜於无的遮住肩膀。 
味道当然是极鲜美,但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个拈了一尾炸小鱼送到嘴边来的人,当时唇边那个淡雅笑容。 
龙成天在身後躺下。 
以前我在现代的时候看辫子戏清宫片,觉得挺奇怪,皇帝干嘛爱坐炕上批折子,冬天还好说,冷嘛,取暖需要。夏天呢?干嘛也老呆榻上? 
现在觉得皇帝毕竟是英明,要是我们刚才没一起在暖榻上坐著干活,那现在我的腰肯定不止这麽酸。 
“下月走?” 
“嗯……” 
他拉过薄毯盖住我,轻轻在唇角吻一下,起身继续去干活。 
江南的云和水,细雨与杨柳,乌岛上微潮的空气,带点点青涩湖水腥味的风。 
我有点怅然,一切已经事过境迁,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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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儿圆哪,爷爷给我打月饼啊……” 
正在看折子的人给我个超大号的白眼:“这才三月好吧?你就想月饼?” 
“你懂什麽,你爷爷肯定没给你打过月饼。”我心情满好,看他脸色一沈低头干活。想也知道麽,他是皇帝,他老爹也是皇帝,他爷爷想当然也是皇帝咯。当然他是不可能吃过他爷爷打的月饼,正象他将来恐怕也不会给他的孙子打月饼一样。继续躺著哼哼:“这人骂人就是要揭短呀……打人就得要打脸……” 
旅程比想象中舒服,也比想象中无聊。 
原来想过微服,不过龙成天想也没想就给打了X号发回票。微服多有意思,象现在前呼後拥浩浩荡荡,沿途山呼万岁扰民乱阵。 
真是 
没品! 
撩开车帘子,冲外头骑马的杨简喊:“回来到什麽地方?” 
“回千岁,差不多中午便到琅州。” 
没印象。 
“有什麽好吃好玩的?” 
杨简不慌不乱:“卑职先去前头问问。”呼哨著打马走了。 
龙成天用唾弃的眼神看我。 
看什麽看,我一点不怵场瞪回去。 
你自己活多的干不完,就来嫉妒我无事一身轻麽? 
过了不多会儿杨简回来了,报说今天还是琅州这里的桃花节,远近乡里城镇的人都赶了来看桃花汛,热闹非凡。 
“听有很是有趣的,还有些一年只做一次的应节吃食,桃花鱼桃花饭什麽的,乡人说只在桃花汛这天做。” 
我一高兴,回头说:“看来今天我们走桃花运嘛。” 
龙成天看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脸上怎麽象卡通人物似的,仿佛挂了三条黑线。 
我没觉得自己有说错话,兴冲冲转头问杨简:“小羊子(一开心就拿这个称呼他)咱们是走桃花运吧。” 
杨简脸色漆黑,咳嗽一声,竟然大失礼数的催马便走开了。 
我有些郁闷的一甩帘子。 
这不叫桃花运,难道叫桂花运麽? 
明明是生动形象的比喻啊,他们不懂得欣赏。 
“回来我们微服一下哈……”我凑过去半讨好的口气问某人:“凑凑民间的热闹,你一定没体验过吧……”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意义不明。 
基於“不摇头就是点头”的判断准则,他肯定是同意了。 
驿馆里早已经预备好了接驾的套数,香汤,盛宴,无声而殷勤的张罗开来。 
在衣箱里翻找出一件宝蓝长褂,一件月白长褂。 
一人一件的套上,微服去也。 
从驿馆侧门溜出来,对人的说辞是,皇帝皇後旅途劳累,要休息不得惊扰。其实已经在车里睡了个够,就等著晚上出来发泄精力。 
杨简他们也穿著便服,蹑在身後几步远处,一个两个警觉得象狼一样,但又不著痕迹。 
天色还亮著,街上人挤人人挨人,接踵摩肩,堪称人山人海。虽然在人口密集的现代都市,这种情形实在是天天见,但在古代,这个人口密度不算大,又不算发达的中小城镇,还是很让人惊喜的。 
吃到嘴裏才知道,无论是桃花饼也好桃花鱼也好,和桃花都沾不上什麼干系。桃花饼便是热乎乎的面汤饼,汤裏洒了盐,葱花,胡椒,辣椒,姜末,黄豆,肉末儿。饼皮儿筋道可口,其实是普通的吃食。桃花鱼是两三寸长的小鱼,从热锅裏捞出来沥一沥油,抹上酱料,捏著炸焦的鱼尾从头开始咬著吃,皮脆肉松骨酥,香气扑鼻。买了数条,拿大青叶子包著,一人捏著一条喀喀的咬食。
天色渐晚,而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了。顺著人潮向江边去。身周是杨简和侍卫,不著痕迹将两人簇拥在内,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江边沿岸住著许多柳树,树上挂著红布彩灯吉祥符等物,远远看去杂杂落落,五彩辉煌。
我扯一扯他的衣襟:“嗳,天子也来与民同乐吧。”
他把一条鱼尾塞进我嘴裏。我唔唔失语,顺手拉他一起坐在堤坝的石梁上,杨简一动,似乎想说些什麼,却又没有说。龙成天和我一起坐下,江水从脚下轰轰响著流过。
“水位好象比白天高了。”
“是这样。小人听当地人说,桃花汛的第一波潮水,都是历年这天的夜裏到,从未错过。”
我舔著手上的酱汁儿,堤上已经站满了人,得亏我们来得早。
夜幕低垂,人越来越多,坐著站著攀著树骑著短墙,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耸动。
“冷麼?”
“怎麼会冷啊,这麼多人。”我把靴子脱下放在一边,捂了一天的脚在水面上晃啊晃。清凉的水气掠过脚底,舒服之极。
忽然远远有人惊喊,声音混成一片象是波浪般起伏:“来啦来啦!头汛来啦!”
江面上横著拉过一条绳子,上面挂著红油纸扎的密灯,还有剪碎的布条等物。远远随著那叫喊,看到一条白浪翻腾跳跃,由远而近的推了过来。
那条横过江的长绳一抖,绳上串的物件纷纷坠落,那闪光的银鱼肯定是擦了磷粉银漆的,在黑夜中冉冉而落,被潮水一卷,忽隐忽现,竟如真鱼一般。
岸上的人大声喊:“年年潮来又潮往,丰足富裕留人间——”
“年年有余呀——”
“岁岁太平——”
“赶汛啊——”
“一年风调雨又顺——桃花汛潮满琅州——”
那些人似是不同乡裏村裏来的,往年肯定也是这麼喊过,大家喊什麼也都有了一定俗话,此起彼落,热烈非凡。
我们也被这高涨的热情感染,站了起来探头看。
大浪翻著白花从脚下涌过,轰轰作响,声势惊人。
“真没白来。”声音在人声水声裏听不清楚。
“你说什麼?”他扯著嗓子喊。
“我说真没有……”
忽然身前有人惊呼:“我的孩子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我儿子掉进江裏了!”
7 
急浪已至,那落水的孩子一身红袄,在水上一翻,便被吞没。 
这等狂涛,如何下得水?救得人? 
我急急的回头,龙成天面有戚色,却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我们随行来的好手本不少,却都留在驿中。杨简他们几个生在北方长于旱地,不谙水性。 
我一撩袍子便要下水,龙成天一手紧紧拉住了我。我顿时觉得臂上象套了一个钢箍,身形挣动不脱。 
怒目而视,他不闪不避,满面歉色,手却是不松的。 
这人身体功力原来、原来早已经恢复了! 
从他手劲身形便看出来了!原来一直瞒我!现在图穷匕乃现,再藏不得了! 
我不及再瞪他,注目看江面。 
人群惊慌呼叫,我凝神看那孩子…… 
心里却已经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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