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新版)》第100章


现在想来好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我总共活了,也只有二十来年。 
不知道明宇现在怎麽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暗宫他没有再理会,江湖上也没有消息。从那天雪夜一别,他好象已经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和那一年那一场很快消融的雪一起没有了痕迹。 
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完。 
我站在那间曾住过的房子外面。冷宫无人修缮,窗上的漆都剥落了,门框早被早缝蚀,瓦上有草,阶上生苔。 
我在雪没有盖住的回廓上坐下,静静的看著漆黑的窗户。 
窗上的纸破了,北风吹著哗啦哗啦的轻响,破裂的纸边在雪光里轻轻的晃,象是一只疲倦的蝴蝶。 
龙成天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以前床也起不来的时候,我用那两手拙劣的易容术扮成他去上朝。後来他渐渐可以起来,就放下帘子,我和他一起坐在朝堂上。底下的朝臣已经开始私语,说国无二君,皇上逾制等等。後来就开始好多的弹劾上言,龙成天一律不理。 
我往冰凉的手上呵气,看白雾在静夜里扑到手上的肌肤上,有些潮,有些凉。温度在雾气没有散之前就已经失去。 
他在我跟前绝少皇帝的架子,连朕,寡人这样的字眼都很少说。 
从他病重到现在,我对他管头管脚,他甘之如饴。 
常常我也有种错觉,好象我和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已经记不太清最初的情形,仿佛就是这样。 
可是,我忘不了明宇。 
我一直一直,忘不了明宇。 
明宇现在在什麽样的生活?他在什麽地方?他的身边也下雪了吗? 
可能他在温暖的大江之南,那里从不下雪,顶多在寒冷的冬夜里落一层霜。 
明宇有把扇子,玉骨绢面。 
在北地那样的东西略显单薄,但在江南就出奇的合适。 
我闭上眼,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执扇轻摇,闲雅逸志的样子。 
明宇…… 
他遥远的让我连一眼也看不到。 
甚至,这一生直至终结,大概也再看不到。 
隐隐听到踏雪的簌簌声,我只当是风动树摇碎雪落。 
摇了摇头,依然听得到。 
难不成我疑心生暗鬼了麽?站起身来向外看,一颗心禁不住怦怦暗跳。 
这里谁会来? 
又是这样的夜半时分。 
难不成? 
一点幽绿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我先看到了一角明黄的衣料。 
心里沈了一沈,觉得安静,又觉得怅然。 
定一定神,急忙迎上去:“你怎麽……” 
龙成天把灯笼向我手里一塞:“各处都没有,又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肯定是在这里没错。” 
他声音虽然一派轻松,我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 
他浑身轻颤不止,强笑道:“外头还真是挺冷。” 
“冷你个……”我瞪著眼,硬把粗话咽下去:“谁让你出来的!明天你还起得来床不?” 
我扬声唤:“来人 
” 
他忽然伸过手来按在我唇上:“别喊人。” 
我怔一怔:“你还想……” 
“我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脚有些凉,现在快麻了,我坐下歇歇,你替我揉揉。这里倒真幽静。咱们看一会儿雪。” 
我不出声,他挽住我手:“就坐一会儿。” 
我叹息:“好,就一会儿。”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铺在石阶上,他伸手要拦:“我哪就这麽弱不禁风了。” 
我依旧铺好,扶他坐下,自己却靠身在他膝头,扯过他的裘衣包住自己。 
雪光下看得分明,我这麽做时,他脸上露出淡淡的惊喜之色。 
平阔而荒凉的院里已经遍地琼瑶,枯树横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烟,似一副绘在丝绢上写意的水墨。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他伸手轻抚我头发,虽然天地间落雪无声,漫漫无边。我和他却象是自成天地,温暖幽香。 
“我知道……你很是想念明宇。”他顿了一下,我也怔住。 
这是……我们头一次提起他来。 
“不过,下一次,别一个人躲起来。”他握住我手,温热有力:“和我在一起,要怎麽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别让自己这样寂寞,想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随你……” 
我枕在他的膝头,静了半晌,慢慢说:“你何必这样。” 
“我但愿你快乐,可我其实也明白,我能给你的太少。”他声音低哑磁性,在万籁俱寂的此时听起来,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给你一些,我也觉得多快乐一分。” 
我觉得鼻头发酸,低唤了一声:“成天……” 
雪无声的落在他发上肩上,这无奈又让人留恋不已的尘世间。
13 
三个人,不能都死在一个局里。 
最起码,活得一个是一个吧。 
或许这个结打开后,就是光风霁月,海阔天空了。 
明宇在城门口放下我,一指城内:“东街口便有驿馆,你也可以对城守说明身份。” 
我点个头:“有劳相送。” 
他一眼都没有多看我,转头便走。 
白影只是一闪,大道上空空如也。好象刚才那人只是出现在我的幻觉臆想中。 
胸口闷痛起来。 
刚才在山上时便痛了一阵,停步不走便觉得好些,一动就喘得停不住。 
竭力压制着咳嗽,结果现在憋得自己眼睛发涨,能咳了却又咳不出来,胸口难受之极。 
闷闷咳了一声,喉头发甜,舌根腥滑。 
捂着嘴的手放下,掌心里一片殷红,胸腹间却已经舒缓许多。 
我愣了一下……最近已经有过两次,但也没什么别的不适,顺手将掌中血抹在树身上。 
拿巾帕擦去指缝里的血,远远听到呼啸之声,我回过头来,不用我去找他们,他们已经找到了我。 
手指松开,巾帕落在草丛里。 
我从容的站直身体,迎上前去。 
原来预计的行程还有大半,还要去探望龙成天的儿子,却被这么凭空扰断,一行人打道回京。 
我翻着手里的账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浮气燥。撩开车帘,暮春的微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身上浓浓的倦意。 
龙成天的手拂过我鬓边的一绺头发,低声问:“要不要停车你休息一会儿?” 
我轻轻摇头,忽然说:“又是四月了?” 
他轻声一笑:“怎么叫又是?年年不都有四月?” 
他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他不问,当然很好,难道我还盼着他来问,那一天的上午我和明宇在一起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么? 
“也不是,我就是想,四月里要做的事情太多。” 
龙成天吁了口气,把折子一扔:“谁说不是!一样一样都得办。” 
松松往锦褥中靠过去,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我却有点畏寒。龙成天笑我把日子又过回去了,可是一面也紧着让太医来请脉,只是说气虚脾弱,用汤药。 
我不爱喝,送一碗上来就倒一碗。龙成天没法子,让人改奉丸药。 
宫里一切照旧,不过也有点不同。我们不在宫里头的时候,太后搬回宫来,说是想念太御池的荷花,回来赏一赏。天知道荷叶都还没有露角,荷花从哪里观起? 
其实老太太想赏荷,我是一点儿也不介意,不过跟老太太一起回来的几个女人,可不是回来赏花的吧? 
太后很是识趣,我没找她去算当年她一把火要把我烧死的帐,她也绝不求着我每天晨昏定省请安问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虽然目标只有一个,不过她已经年老力衰,抢不抢得过我,真的很难说。 
我翻翻看菜牌:“这都谁啊,给太后能上这么油荤的菜!人上了年纪得多多的保养,忌油荤。” 
底下御膳监的头儿忙说:“小的该死,小的忒没有眼力,刚当差不晓事,多承皇后千岁教导小的。” 
回头又呈的单子上开出全是青菜豆腐白菜豆芽干笋酸菜丁儿,不知道太后老人家吃的是不是挺清心爽利的,我一笑:“回来我宫里也吃这个。” 
那个太监立记得点头哈腰:“是是,小的记下了。” 
小陈替我把茶换过,轻声吩咐:“回来我给你张单子,照单子做菜。” 
唔,是啊,豆腐用火腿焙过的,白菜是高汤煮的,干笋喝饱了荤油,酸菜丁儿海米黄花菜水发过油……小陈最知道我口味。 
不过太后那里嘛……既然她自己都说了现在是清心养性,那这些花招儿是肯定看不上的。 
喝了一口茶,水稍有些热,不留神倒了丝气儿,一下子呛起来。 
我捂着嘴伏在案上咳嗽,手一松开,又见满掌殷红。 
还真是……三天两头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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