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衙门》第26章


任命状·身份证·回避制(1)
清朝光绪前期,湖北省出了桩官场奇闻:刚到任不久的督粮观察使夏宗彝,被他婶母告 了一状,呈词上有“冒死为生,轻犯国家之宪典;弟终兄及,实乖人道之大防”。具体内容 系指控他冒名窃取做官的资格。 
督粮观察使又叫粮道,道台成了被告,这案子自当由按察使先行审理。按察使把夏宗彝 的履历调来仔细查看,没啥漏洞啊。夏原籍浙江,以“难荫”做了一任县丞,接着在乡试 中获隽 ,又花钱捐个知县,由吏部指分江苏候补。这都是同治皇帝在位时的旧话了,到了光绪初年 ,金坛县令出缺,由他补上,在任数年,有“能员”之名,一是催科报最(即优等) ,年年收足赋税; 二是会断官司,凡由他定的案件,很少遭上司驳回。于是俟其任满后,上司又将他调到吴县 当知县,吴县是江苏首县,油水很足,也不难治理。但这儿住着许多高级官宦人家,再加上 省署、道署、府署等各级衙门全安排在这里,如何在其间周旋奉迎,确是难事。难为这位夏 老爷,敷衍自如,肆应咸宜,结果一口气连做两年多时间没出岔子,这才又用积年搜刮所得 ,加捐一个道员,转到湖北来了。 
这一边湖北按司尚犹疑不定,那一边北京朝中有人掀浪头了:不知哪一位都老爷(即 御 史),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风声,竟将此事用公开形式抖露了出来,所谓“露章劾之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都等着看水落石出。 
按察使老爷可不愿把湿手往面粉里搅和,拟了个批复说,这位夏某人刚到湖北不久,本 官亦不甚了解,仍仰原籍浙江和其原先服官省份江苏两处督抚查办。如此轻轻一推,案件又 从湖广转去江浙。其实还在夏宗彝任官吴县时,这位婶母就向江苏巡抚递过状纸, 须知倘真有人假冒官身而勾当于州县衙门五六年,可不把江苏巡 抚也连累了?因此当时他给原告人的答复是将行文交浙江,请浙抚从原籍调查入手。实质上 呢,就同湖北按察使转的念头一样,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没想到这位婶母背后, 有人给她拿主意,江苏告不成,跟着夏老爷的行踪去湖北告,同时又花钱运动一位都老爷, 让他在朝廷上把这事揭发出来。都老爷发言了,连皇太后皇上也要问结果,这下子江浙两省 就不得不认认真真地查勘一番了。 
真相不久便大白于天下:原来现在这个夏宗彝的本来姓名叫夏祖彝,另有一位夏宗彝 是其堂兄弟,袭“难荫”当县丞,应乡试中举人,捐银子补知县,全是这位堂兄弟的事。而 这位夏祖彝呢,一向以布衣身份游幕当师爷,因此对官场上的事很熟悉。且说货真价实的夏 宗彝在北京 捐银、过班、引见之后,兴冲冲地去江苏报到,岂料官运和命运对着干,没等抵苏便染病死 了。夏祖彝闻讯后,马上请人向他母亲做说客,说是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就此发丧注销,岂 非大损失?倒不如由夏祖彝冒名顶替,前往赴任,不仅全部损失可以追回,今后连宗彝留下 的儿子亦有指望,同时又答应终身奉养婶母和侄儿。老太太把小算盘一打,觉得这主意不错 ,于是悄悄处理过儿子的丧事,让冒牌夏宗彝前赴江苏。倒是真夏宗彝留下的遗孀,痛伤丈 夫之实亡而名存,竟忧郁而死。 
游幕出身的假夏宗彝,做起县太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然则其婶母又何以在事隔五六 年后又出尔反尔呢?毛病出在冒牌货的同学身上。这位假宗彝搞偷梁换柱的经过,同学是知 道的。而其莅任之初,也确实心存忌惮,内而婶母,外而同学,不断给予接济。时间一长, 官运亨通,一得意了便忘形。婶母要跟他到任上来做老封君享福,他不肯迎养;孤侄向他要 钱办婚事,他装聋作哑;同学再来向他告帮,他让人吃闭门羹。这下子同学火啦,便挑唆他 婶母赶来吴县告状,接着又因一位亲家恰巧在江苏按司里做幕,更闹出了追告湖北、贿买御 吏等种种风波。要证实夏老爷是真货还是假货,并不困难,只需往他原籍调几位族中老人来 一认,当场见效。 
这还有啥可辨呢?霎时间,大老爷还原成三小子,磕头认罪。好在这些年久任州县,钱 攒了不少,匀出一部分来上下打点,结果从轻发落,以“居心刻薄不洽乡评”八字免官 (引自徐珂《清稗类钞·爵秩类》)。 
这是一则史实,暴露出了中国古代地方官员任用制度上的一些疏漏之处。我们不妨就事 说制,把这方面的环节次第介绍一下。 
先说官员受任的仪式,自商周以迄明清,变化很大。比如西周时天子任官,要书之简册 ,当众宣布,叫做“册命”。秦汉时,受官的同时发给印绶,那些去地方上做县令( 长)、 丞、尉等职官的人,都从皇帝那儿亲手接过铜印,携印上任。后来,大概是觉得派一次官就 要铸一回印,太麻烦也太浪费了,才把印绶的交接改在衙门里进行。即便如此,只要挤得进 佐班次,照例都要排起队来让皇帝接见一次,说几句勉励的话,这就是所谓“一 命之荣” 。唐宋时还有个规矩,这班人到了州县接事后,全得给皇上献一篇谢表。比如前文讲到高适 去做封丘县尉,满肚皮怨气,可是在他的文集里,我们能看到一篇《谢封丘县尉表》;反正 一点半滴,皆是雨露之恩,没个感恩戴德的表示是不行的。到了明清,谢表这道手续给免了 ,改成当面谢恩和朝阙谢恩。当面谢恩就是趁皇帝作集体召见时给他磕头,朝阙谢恩就是到 任接印后再朝着北方,把那捣蒜啄米的动作重新操演一遍。至于那一班典、巡、驿之类杂职 ,连召见的资格也轮不上,就让他们去皇宫午门外谢恩。当然这也只是个形式,当真去那儿 跪着喝西北风的人,能有几个?
任命状·身份证·回避制(2)
没有印绶,凭什么证明自己是赴任官员呢?凭两件东西——吏部发给的委任书和身份证 ,前者指明某人授某职,后者证明持证人就是某人。这两件东西的具体称呼,历朝互有不 同,比如唐朝时发给知县、佐NB032等人的任命状叫“旨授 ”,品秩以外的未入流辈,就叫“判补”;宋朝时发给官员的身份证叫“出身”,而唐朝则 叫“告身”。有了身份证,表示持证人有做官资格,再加上“旨授”或“判补”,就完整地 说明这个人可以做什么官了。 
前面所述夏祖彝冒官得逞的重要因素之一,便在于这个环节上有漏洞。我们先看宋人王 明清所著《挥麈录》上有关当时身份证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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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及五代以来,吏部初给出身,付NC021不惟著岁数,兼说形貌,如云“长 身品紫棠,有髭,大眼,面有若干痕”;或云“短小无髭,眼小,面无瘢痕”之类。元 丰改官制,始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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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在摄影技术尚未发明的条件下,这些有关持证人容貌的说明,已经算是很仔细了 ,除非再给每个人画一张全身像,而这又是做不到的。即便是画了像吧,胡须可以蓄起,也 可以剃掉。有疤无疤,胖瘦长短,既无确定的计量标准,更可能随着持证人年龄增长等因素 发生许多变化,州县衙门里又哪能完全拘泥于这张身份证上的描述呢?退一万步说,能用来 勾勒容貌身段的词汇,总不脱大小长短胖瘦高矮、有须无须面白皮黑这几句,通用性极强, 蓄意冒充的话,余地毕竟是很宽的。据王明清说,“靖康之乱,衣冠南渡,承袭伪冒,不可 稽考。”从中透露出南宋时就有冒官现象屡屡发生的信息了。清朝时的官员身份证制度,类 同北宋,吴趼人著《近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就有伊金庸向妓女借钱而用官照抵押的描 写—— 
“这‘伊金庸’,便是我的名字;这‘三十五岁’,便是我捐官那 年的岁数;这‘身中、面白、无须’,便是说我的相貌;这一颗紫花色的,便是户部的印。 ” 
“凡我们做官的人,都是靠了这一张照做凭据,倘使没有这张照,你也说是官,我也说 是官,有甚么凭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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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这张官照上的“身中、面白、无须”六字来说吧,可以适用 的人不可胜数,夏祖彝还愁替代不了夏宗彝? 
然而又有一个疑问:夏宗彝也罢,夏祖彝也罢,两个人从小 到大,总少不了有许多同宗、同族、同乡、同学等各种社会交往关系吧,冒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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