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衙门》第53章


这番自白,又可以当作“生日告示”的续篇来读。
明枪暗箭窝里斗(1)
〔朝天子〕老妖精爱钱,小猢狲弄权,不认的生人面 。痴心莫使 出头船,风浪登时变。扭曲为直,胡褒乱贬,望君门天样远。幸身名保全,窜山林苟延,守 本分甘贫贱。 
 
天高皇帝远,衙小老爷多。老爷一多,宦海兴波,窝里斗的景观便层映迭现了。 
官冗吏滥,事权混淆,这就足够造成一个动辙磨擦的氛围。仅从官制上看,州县衙门的 交椅,都有定额,但实际上远不是这回事。上司对某县令不满意了,随时可以再派一个人来 署理或协理,原有的那一个又不能擅自去掉,这就有两位太爷了;同样的办法,也可以施之 于佐NB032和其余杂职上,结果各色名号的老爷便可能有一排。海瑞做兴国知县时,曾 写过《兴 国八议》,专门揭露这等弊端,比如捕盗之事,该由典史管的,可兴国县还有什么“捕盗主 簿”;又如清军工作,该由管粮主簿负责的,但兴国县里又有什么“清军县丞”。照他的意 见,这些多出来的交椅,都应该撤掉,否则既糟塌了俸禄,还影响了行政效能。其实他哪知 道这是“本朝”传统,更是历代传统,没给他加派一个平级知县来算是客气的。比如明英宗 正统十四年(1449),周忱巡抚江南时,各州县衙门里都增加了好多佐NB032 ,良山县至有两令三丞 四主簿之滥。有个叫王廷巩的县民,当周巡抚来良山视察时,特地预先在其行馆墙壁上题诗 一首:“良山百姓有何辜,一邑那堪两大夫?巡抚相公闲暇处,思量心里忸怩无?”( 《坚瓠 补集》卷1)倒不是老百姓养不起两个县太爷,须知老爷一多,吏胥和“自家人”也 就要相应 增多了。追溯起来,这种现象甚至在号称吏治澄清的明初就已相当严重,如松江一府三县, 便有吏胥1350人,“吏有正吏、主文、写发;皂隶有正皂隶、小弓兵、亘司;牢子有正牢子 、小牢子、野牢子等名色,又有自名小官、帮虎等”(《大诰续诰·松江逸民为害》 )。养活这一大帮子,还要受他们骚扰,老百姓就不堪忍受了。 
衙门外百姓喊不堪,衙门内亦自斗得欢:你是 朝廷除授的,他是上司指派的,我又是凭着朝中有 人来坐“加座”的,互不相让,又各自拉起一伙人马 来,那场面还能不热闹吗?《后汉书·卓茂传》记卓 茂任密县县令,一到任便和衙门里的吏员闹矛盾,郡 太守趁机又加派一位守令(代理县令)来,卓茂“不 为嫌,理事自若”,读者不难想象这又该闹成什么 情形。传记注引《东观记》曰:“守令与(卓)茂并居, 久之吏人不归往守令”,看来吏员们究竟是否向那 位老爷请示公事也没个准,这拉帮结派也就难免。 一样道理,在本书第三章第四节中,作者曾引用过 一篇南宋时胡颖命属下某知县“燕居琴堂,坐享廪 禄,弗烦以事”的通知,倘若这位王知县偏偏不知 老之将至而决心发挥“余热”呢,那就和东汉时卓 茂在密县一样,有几出好戏要唱了。 
窝里斗的起因,又不止于“老大多,要翻船”, 有时候为个名份礼仪,便可以闹成“一山不容二 虎”的局面:比如唐宋时代,州县正堂和佐NB032都是 进士出身,品阶都差不多,可职务上有主次尊卑之 分,这就是矛盾因子了。《山堂肆考》上说唐代时张 彖登科,授华阴县主簿。那位县令老拿第一把交椅 的权势压他,他受不了,长叹一通:“大丈夫有凌云 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之下,使人抬 头不得!”一光火,丢下官跑出衙门。反过来,也有 厉害的事例:《宋史》上说司马池中第后授永宁县 主簿,和知县关系搞得很僵。司马池为公事去找 他,他南面傲坐,连礼也不还。司马池走过去一把 将县太爷的身体揪转来,让他好好坐正听自己说 话,这位太爷倒也就服软了。 
比之名份礼仪,意气相争的事又要多一些。海 瑞曾以做淳安知县的体会,写过十一篇参评,对知 县、县丞、主簿、典史、教官、阴阳官、医官等每一种 官职的主要任务和容易出现的毛病都议论了一 番,编成了《淳安政事》。比如他对县丞的要求是, 做好知县的得力助手,不可独断独行,更不可袖手 旁观。这态度比之韩愈在《蓝田县丞厅壁记》中所 写,倒是积极得多。但如果知县和县丞都各有主见 互不相能呢?这就少不了吵架,如《渊鉴类涵》引 《汇苑》记,裴子雨为下邳县令,张晴任下邳县丞, 两人俱有声气,又都会说话,一争起公事来,能正 言疾色地辩个半天。吏员们可幸灾乐祸啦,躲在一 边议论说,长官称“雨”,赞府道“晴”,终日如此不 和也。比之更不堪的例子还有,云间颠公著《清代 官场百怪录》,谓商城县令和典史有积嫌,但典史和 县令的几个幕友关系不错,常去知县署内找他们 聊天。典史署后有短墙,正与衙门内署相连,有时 典史嫌绕圈子进县署不便,就跨墙过去。某日恰巧 为知县撞见,硬说典史做贼,不容分诉,重打一顿, “明日,典史哭诉二尹、三衙,皆愤抱不平,愿与联 名上控。令大惧,挽广文(学官)调停:以五百金为 典史养伤费,典史视孔方兄之情,遂忍气吞声,不 与之较”。
明枪暗箭窝里斗(2)
纯为争权夺利的窝里斗,当然所占比例更高。 衙门中的“公事”,多半牵带着利润,因此争权也就 是争利。一部 《名公书判清明集》内,这种事例比比皆是, 一会儿是某县尉背着知县、县丞单独受词,发挞罗 织,闹开后连上司都觉得“若本司循其说,则州县俱不必置,而体统俱可废矣”;一会儿 是某县主簿“狠愎暴戾,霸一县之权,知县为之束手”;一会儿又是某县丞“乃与吏作套 取财,甚至盐米之类亦责民户纳钱”,偏偏还有那几位老爷也不是啥好货色,气得上司“牒 通州请别选委清勤官吏”。总之是你盯着我,我瞪着他,也就和一伙乌眼鸡似的,时而斗气 之间,还有斗狠和斗巧的。杨恩寿所著《坦园日记》中,记一事尤叫人发噱,谓同治八年 (1869)之长沙,有一名妓沈金枝,兼营娼赌,凡官、绅、幕皆趋之若鹜,淫 威颇盛,然厚 此薄彼之间,少不了会惹得争风吃醋。六月三十日那天,沈金枝有一小婢患病濒危,她不俟 其气绝,便雇人弃之城外,经人发现后,传作活埋,便有许多打抱不平的冲进其色寮赌窝内 ,将沈金枝揪出来扭送到长沙县衙门,长沙知县吴老爷本是沈金枝相好,“以温语慰金枝者 甚至,并叱众为哄堂”。于是舆论汹汹,遍贴传单。这下子,一向挟嫌沈金枝和吴知县的 另一位裴老爷有机可趁了,他正奉命办团局,职在维护治安,拿几份传单代表民意,“立提 金枝至团局,责背二十,枷号一日”。吴老爷有苦说不出,便找个借口将团局中的差役抓了 两个来,狠打一顿。裴老爷更火,隔日又将沈金枝提出,“押游各城,凡市廛繁盛处,当街 鞭二十”。闹得长沙城里引为笑谈。 巡抚知道后,将两位老爷一起撤职,那位有人爱有人恨的沈金枝则被逐出长沙,这倒是 窝里一场斗而为民除三害的快事。 
由两汉迄明清,州县衙门中窝里斗的另一突出景象,就是官与吏斗,起因则多为“小猢 狲弄权,不认的生人面”。《后汉书·张升传》谓张升代理外黄县令,杀了一个受贿赂的吏 员,即遭此同类警告:代理一时,“何足趋明威戮?”《宋史》记陈诂知祥符县时,严 治 贪吏,吏员竟集体“罢工”,让他无法办公,朝廷闻之,果然欲罪陈诂,亏得陈尧佐出来说 话,“罪(陈)诂,则奸吏得计,后谁敢复绳吏者?”一卷《明史·循吏列传 》上,更是满 载吏斗老爷的史实:如明宣宗时范希正任曹县知县,“有奸吏受赇,希正按其罪,械送京师 。吏反证希正他事,坐逮”;徐九思任句容知县时,“有吏袖空牒窃印者”被他当场抓住, 居然全衙门的吏员都来解救;永康县衙门的吏员更厉害,“素多奸黠,连告罢七令”,直到 穆宗隆庆二年(1568),来了个智勇双全的张淳当知县,这才把他们全镇服了 。 
自然,衙门里的内争,也不尽是意气相争、权利相争,正欲克邪、清要治贪的成份也还 是有一些的。不过既有一把交椅,总有它的来历,相争中寡不敌众、正伏于邪的结果又 要居多,这便是自古?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