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口述历史》第3章


没有看到深层原因,即不了解乾隆为什么要如此孝顺太后。他表面上作的很堂皇,像个大孝子,但实际上是另有考虑。这是很多修清史的人,包括我很尊敬的王伯老所不知的。我曾为这本书写过一篇跋,虽然没有直接道破这一点,但有一段话却是针对类似所有这样的现象而发的:
后世秉笔记帝王事迹之书,号曰“实录”,观其命名,已堪失笑。夫人每日饮食,未闻言吃真饭,喝真水,以其无待申明,而人所共知其非伪者。史书自名实录,盖已先恐人疑其不实矣。又实录开卷之始,首书帝王之徽号,昏庸者亦曰“神圣”,童者亦曰“文武”,是自第一行即已示人以不实矣。
这是我很得意的一段文字,得到叶圣陶老“此事可通读报章”的称赞。
“和王”满语叫“和硕”意为四分之一,一角,相当于英语的quarter,即他的爵位享有皇帝四分之一的权力。其实雍正在挑选继嗣时非常慎重,对他们从小就进行观察,多次通过不同的方式方法进行试探,测验弘历与弘昼兄弟的喜好、性格、志向、能力。当乾隆与和亲王还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雍正就常让太监拿一些小东西、小玩意儿,如小盒子、图章等赏给这两位阿哥(太监在皇帝面前一律称皇子为阿哥),平时见面时常也如此。这些东西多少有些志趣尊卑的象征性。雍正本希望乾隆能拿到好的,但乾隆总抢不过和亲王,好东西每次都被他抢走,这种“抢尖儿”的行为也很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所以雍正最终选定乾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决定后,就把他的名字作为皇位继承者放在神圣的太和殿“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以示郑重。(后来我发现,这四个字是根据位于西华门内路北咸安宫门两侧的刻石翻拓的,一边是“正大”两字,一边是“光明”两字,这四个字是顺治皇帝所书。原拓片在台湾,现在挂在太和殿上的是重拓的,墨迹不如原来的浓。)但弘昼却不这样想。他对自己因只比乾隆晚生一个时辰而没能当上皇帝始终耿耿于怀,说不定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因为那时还没有准确的计时方法,更没有准确的接生记录,早一时辰,晚一时辰,只是那么一报而已。日久天长,他的心理难免有些变态。再加上自小受到太后的宠爱,有恃无恐,所以脾气禀性颇为怪异。他喜欢自己做点小玩意儿,家里盆盆罐罐的小摆设以及一些祭祀的用品都是纸糊的。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让佣人跪一院子,大哭举哀,他自己在上面边吃边乐,觉得很痛快。前面提到的“铁帽子王”之一的礼亲王昭lian,曾编过一本《啸亭杂录》,书中多记宫中之事,这是一般人所不敢写的,只有像他那样地位的人才敢这样写,因此在清史研究中是一部很重要的书。我曾买得此书中的两卷,是一般版本中所没有的,后交给中华书局,以补足原来的不足。书中有一条叫“和王预凶”,说的就是这件事。“凶”是五礼之一,五礼包括“吉”、“凶”、“军”、“宾”、“嘉”五种,即以吉礼敬鬼神,以凶礼哀邦国,以宾礼亲宾客,以军礼诛不虞,以嘉礼和姻好。和亲王在没死前即预先行凶礼,而且这种礼是哀邦国的,对国家很不吉利。也许他心想这国家反正不是我的。这说明他心理严重失态,而且是有意冲着乾隆来的。乾隆拿他也没办法,还说你既然喜欢做小玩意儿,干脆去负责造办处吧。他于是做了一个小板凳,上面铺上马鞍子,自己骑在上面,还问“哥哥您看怎么样?”乾隆只好尴尬地说“好”。他又马上跪下磕头请罪,说:“我在皇上面前失礼了”。气得乾隆无奈地说:“这是你找寻我啊,我并没说你有什么不对啊!”这话看似宽宏,实际积怨很深,挑明是你故意寻衅。又如,一次他和乾隆一起到正大光明殿去监考八旗子弟。到了傍晚,他请乾隆先去吃饭,乾隆没答应,他便有意激道:“难道您还防备我买通他们不成?”乾隆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和王又觉得不妥,向乾隆叩头谢罪,说自己出言不逊,冒犯了天威,请皇上不要计较。乾隆答道:“我要是计较,就凭你昨天一句话,就可以把你剁成肉酱!”从中不难看出他们的积怨随时有爆发的可能。这种紧张的关系一直延续到和亲王死去。据说他病重临死时,乾隆曾去看望过他。和亲王挣扎着爬起来在床上给乾隆磕头,一边磕,一边用两手围在头上,比划出帽子样。和王的用意是希望乾隆把自己“头上”的这顶“和亲王”的“帽子”永远赏给子孙,就像八家“铁帽子王”那样永远世袭罔替地传下去。也不知乾隆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所答非所问地摘下自己的帽子,交给他,说:“你是想要我的帽子啊?”众所周知,皇帝的桂冠就是权利的象征。不知乾隆此刻是把这顶帽子当成普通的帽子,还是当成具有特殊意义的帽子。如果是后者,是想让和亲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沾一下这顶桂冠的边,还是讽刺他你到临死也不忘这顶帽子?这只能是见仁见智地任人评说了。但和亲王不算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而他死后乾隆仍让他的儿子永璧多袭了一代和亲王,而永璧的儿子虽不再袭亲王而改袭郡王,也确实对这位弟弟法外开恩了。
《清史稿诸王传》有一段不到三百字的和王传,其中除了对殿试这一段有具体的记载外,其余都是概括的介绍,说他:
少骄抗,上每优容之。性复侈奢,世宗(雍正)雍邸旧赀,上悉以赐之,故富于他王。好言丧礼,言:“人无百年不死者,悉讳为?”尝手订丧仪,坐庭际,使家人祭奠哀泣,岸然饮啖以为乐。做明器象鼎彝盘盂,置几榻侧。
第二部分第4节 我的所闻
我的所闻可以和这些记载相印证,并对它们进行一些具体事例的补充。
而太后却总向着和王,处处偏袒他。这也是乾隆没奈何的地方。如当时的造币局在北新桥路西,即现在的第五中学一带。当时的铜钱一面铸有满文的“宝泉”二字,一面铸有汉文的“大清通宝”字样,所以又称“宝泉局”。钱铸好后,由北新桥往南,经铁狮子胡同(今张自忠路)东口运往户部。铁狮子东口路北的大宅子就是和王的王府(即后来的段执政府)。那儿有两个门,人称东阿司门、西阿司门(音),昼启夜闭,起守卫作用。一次,造币局的车路过此地,和王居然令人把所有的车马通通由东阿司门赶进府内,关上大门,简直和路劫一般。乾隆听到后大怒,决心一定要严惩他一下。按律,截国库的钱要根据情节轻重发配到远近不同的地方。但考虑到太后的因素,又不敢真的把他发配得太远,和大臣商议后,决定采取变通的方法,罚他去守护陵寝。第二天早上,乾隆到太后那里请安,想把此事通报太后。只见太后沉着脸,连头都不抬,只顾自己收拾东西。乾隆搭讪了半天,太后始终一句话都不说。乾隆只好耐着性子,问身边的宫女:“太后这是怎么了?”宫女答道:“您把和亲王发去守陵,太后不放心,说了:‘我怕和王受不了,要收拾东西陪他一起去。’”乾隆听罢,只有暗自叫苦,收回成命。乾隆一是怕消息传出去,说太后让自己气跑了,二是仍怕借此机会使太后与和王更结在一起。
后来太后还是不高兴,也不和乾隆过话。乾隆只好再去找宫女打探虚实。宫女说:“太后说了,‘没见过金山、银山是什么样。’”乾隆巴不得能找个机会讨太后欢心,心想这回好办,让户部多凑些金元宝、银元宝往桌上一堆,不就得了吗?果然就这么办了。太后遛弯儿时看到这堆出来的金山、银山高兴得笑了,真有点像“烽火戏诸侯”的翻版。不料接着跟乾隆说:“把这些都赏给和王吧。他太穷,他但凡有钱何必截宝泉局的钱呢?”乾隆心里叫苦不迭,连忙解释说:“这都是我从户部临时借来,请您看着玩儿的。”太后仍然不依,闹得乾隆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得全都赏给和亲王。太后就这样包庇、纵容他,他明明已是“富于他王”了,还要在乾隆面前为他哭穷。乾隆只能装作顺从,虚以周旋,但心里的怨恨不言而喻,关系也只能越来越僵。直到乾隆三十年和王死后,才算平静下来。和亲王工书,有《稽古集》传世。
在乾隆时期,和申是一个重要人物。和申是一个极富机谋权术的人,在长期的仕宦过程中,权力越来越大,让朝廷和群臣都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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