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手记 -张泽石1064》第10章


美军押着我们这近500名战俘沿着伸向海岛腹地的公路走去。越过一个小山口,一座密密麻麻 的帐篷城展现在我眼前。它们散布在前方那狭长的盆地之中,其规模之大,戒备之森严远远超过釜山 的集中营!
当时我还不知道:一年前美军在仁川登陆切断朝鲜半岛的蜂腰后,曾俘获了朝鲜人民军十多万人; 也不知道志愿军在入朝以后也竟有两万多人被俘。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我:这么多中朝儿女身陷 囹圄,这场战争远比我亲身体会到的更为酷烈啊!
我们这个步履沉重的长长行列默默走过一座座集中营。每个集中营大门口都挂有该集中营的编号 牌,从第60号开始往上排列。
时逢正午,烈日当空,除了集中营四周的游动岗哨外,几乎见不到人影。像长城上的烽火台般排 列着的岗楼,高耸在“帐篷城”的四周,加重了地狱的气氛。
忽然迎面走来了一队抬着大铁筒的战俘队伍,全都穿着红色短袖衫和短裤,上面印有又黑又粗的 P。W。字样。那身腥红衣服的颜色在黑色铁丝网和绿色帐篷的背景上极其刺眼,加上他们那蓬头垢 面、干瘦黝黑的模样,使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演马戏的猴子。
在我们两支队伍擦身而过时,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混合着粪桶里的臭味冲我们扑来。但更令我们吃 惊的是押送这些“苦力”的,除带枪的美军外,还有手提棍棒、身着同样囚服的战俘!这些工头儿们 竟用中国话吆喝着:“他妈的,别磨蹭,给我快点走。”
那些“老战俘”汗流浃背,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当他们抬头看见我们这些“新战俘”时,那充满 悲愤的目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使我深受震动。他们的心在滴着血哪!
显然,这些苦力就是72集中营的难友了,而“72”已经被叛徒们牢牢控制了。
我们会不会被押送到“72”去呢?万一我们被送到那里去该如何开展斗争呢?我用什么办法联 络那里的自己人呢?路上我紧张地思考着这些问题,不觉来到了“72”集中营大门口。前面的队伍 并未停下来,看来我们不会被送进“72”了。
我松了一口气,一面走,一面朝这个集中营里观察。在它的大门口内有一块影壁,前面立着一个 不大的白色塑像。仔细一看,原来是自由女神像,只是塑得太拙劣了,女神那暗淡无光的表情,似乎 在哀叹着自己也被关进了牢笼的可悲命运!我怀着对叛徒们的厌恶走过了72集中营。
一路上,那个自由女神的影子,老在我脑子里徘徊。我想:那个站在纽约海边的高大庄严的自由 女神如果看见她自己的国家正在剥夺别人的自由时会作何感想呢?
86集中营 ~
前面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总算到达了目的地——第86号中国战俘集中营。我们被押进 大门,列队坐在广场上听候清点人数,核对战俘卡片。
这个集中营建在一个平缓的坡地上,背后山坡上有几株没烧死的小树。小树的上方是蓝天和自由 自在地飘游着的白云。小树下方是高达丈余的三层铁丝网和在两个拐角上高耸的岗楼,岗楼上重型机 枪的枪口俯视着整个战俘营。营内中心广场两侧各有三个帐篷群,看来本集中营里有六个大队,在右 侧帐篷群背后,有一排正在冒炊烟的铁房是伙房。在左侧帐篷群后面也有一座铁皮房子,门上有 “C。I。E。”的牌匾,这是所谓的平民教育学校,“教师”是美军派来的随军牧师,也有聘请来 的和尚、道士等。在大门口的两侧各有一个帐篷,右边是医务室,左边是联队部。
正当我仔细观察这个新的环境时,忽然,听见有人操着东北口音喊:“730#30号张泽石, 请到联队部来。”喊我的是一位中等身材长着络腮胡子,穿戴整洁的“俘虏官”。
他把我带进联队部,负责押送我们的美军少尉对另一位美军上尉说:“这就是张。”又对我说: “本集中营总管史密斯上尉根据他的朋友泰勒上尉对你的介绍,希望你能协助他的工作。”
我转向史密斯上尉,用英语说:“上尉阁下,我很高兴能为您效劳!”史密斯微笑着说:“你来 担任我的翻译官好吗?”
史密斯的个子超过一米八,年近50岁,金发碧眼,看样子他也是个职业军人。我微笑着点头同 意。
史密斯把在屋里的联队部的同事介绍给了我。刚才喊我的是联队书记长郭乃坚。联队长叫应向云, 联队副叫王福田。联队部有两个翻译,一个叫高化龙,另个叫安定元。还另有一个叫杨永成的小鬼担 任通信员。他们都友好地向我点头致意。
我总算实现了第一步计划:利用我的外语能力,占据一个有利于斗争的位置。就这样我的集中营 生活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接上关系 ~
两天以后,我利用翻译官的地位,很快在第六大队找到了赵政委要我联系的师宣教干事金甫同志? 他以战士身份隐蔽在一个小队里,个子本来就小,又穿得破破烂烂。很不容易为人所注意。
在一个帐篷角落里,我把赵政委的指示传达给他。他很高兴,立即向我详细介绍了86集中营内 的斗争形势:
这个联队共有80##左右难友,分成了6个大队。其中,第一、四、五大队的大队长分别为王 刚、戴玉书和岳天洪,他们都是坚决要求回国的好同志,因而这三个大队的领导权基本掌握在自己人 手中;另外三个大队的领导权则大部分在叛徒手里。叛徒们还掌握了“P。G。队”,即联队警备队 和“CIE”学校。好在伙房和医务室全在我们手中。联队部目前处于中立状态。一个月前美军管理 当局曾把72集中营的联队副、在东京受过训的大叛徒李大安调来当86的联队长。我们动员了以戴 玉书为首的“弟兄会”的力量将他狠狠揍了一顿,吓得他自己要求调回了“72”。现在联队部的工 作人员公开表示“严守中立”,不介入营内的两派斗争。
谈到这里,他高兴地说:“你来了,太好了!你就首先争取联队部工作人员向我们靠拢,成为 ‘自己人’,这对咱们开展斗争十分重要!”
我表示一定尽力去完成这个任务。我又问了目前营内咱们的地下组织情况。他告诉我现在尚无统 一的地下斗争组织,有一些自发的地下党团支部,因时间短,还未全部联系上。
“目前我们采取了地下和公开相结合,非法与合法相结合的策略。比如四大队的曹明、时占魁他 们组织了秘密的党支部,又把戴玉书的‘弟兄会’争取了过来。‘弟兄会’则用‘反虐待争温饱’的 口号,团结了上百名坚持回国的难友。叛徒们对这种类似于袍哥和青红帮的组织,一时还未弄清它的 政治面目。叛徒们也在发展‘反共抗俄同盟’,自以为可以向其主子表示效忠,但完全自愿又敢于公 开参加的人并不多。当前集中营内双方尚末分胜负,一些动摇分子尚在观望之中。”
金甫最后握住我的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正好抓紧时机发展斗争力量,咱们要争取把集 中营内的控制权从叛徒手中完全夺过来。”
听了这些情况,我十分激动,为即将来临的这场斗争而跃跃欲试。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所面临的 这场斗争的严酷性。
掌握联队部 ~
我开始了争取联队部成员的工作。
我们联队部成员单独居住一个帐篷,比一般战俘住得宽敞多了,半个帐篷作为库房,堆了些旧军 毯、旧军服、牙刷、肥皂、手巾和没有牌子的香烟等杂物,半个帐篷住我们六、七个人,垫的、盖的 都比一般战俘厚些。
我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两个翻译和书记长身上,努力观察他们。好些天我难于从那一本正经的终日 只谈具体事务绝对不谈“国事”的外表下,看出他们真实的内心活动。看来,他们对我也怀着戒心, 不知我是干什么的,我只好主动出击。
于是,当早晚大家都在帐篷内休息的时候,我故意不经心地哼几句歌曲的旋律,如:《解放区的 天》、《团结就是力量》、《走,跟着毛泽东走》等等在部队流行的歌曲,好看看大家的反应。但既 没有人来应和,更没有人偷偷来请我唱下去。显然,这里的环境要比釜山十一收容所复杂和严峻得多。
用老办法不行了,我只好找机会个别交谈。我本想既不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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