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玉搔头中短篇集-第53章


不管喜欢不喜欢,李忱总归是老了,他明显地感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他身上一点一滴地流逝。冗长的延英会议、堆积如山的奏章和灯烛下的阅读都在加速他的衰老,使他感到不胜负荷。儿子的年轻,使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终将被这个世界淘汰。他羡慕他们的年轻。在自己那么年轻的时候,在哪里呢?在十六宅暗无天日地生活,还是在大江南北流浪,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可无论是装疯,还是流浪,那时候的李忱多么年轻啊,年轻得几乎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可现在,他拥有了整个世界,却痛楚地体会到这个世界即将不属于他了。
所以,当宰相裴休请求李忱能早建太子的时候,李忱冷冷地抛给他一句话:
“若建太子,则朕遂为闲人。”
裴休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这个大臣曾帮助李忱整顿过漕运,使大运河这关系帝国存亡的命脉又部分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这让王朝得以带病延年了不短一段时间。可他破解不了李忱的心魔,王朝命运线索上的一个死结。所以,裴休很快就以生病为理由向李忱递上了辞呈。拖了几个月后,李忱终于还是让裴休离开长安,到运河边上去担任宣武节度使,为他维持一个即将崩溃的世界。
被任命为宰相的户部侍郎魏谟借着入朝谢恩的时候,再一次流着眼泪建议李忱立储。由于是贞观朝最著名的直臣魏征的后人,魏谟在李忱的眼里,是一种言论力量的象征。非常重视身后名声的皇帝可不愿意贸然责难他,使自己乐于纳谏的名声受到损害。可李忱对魏谟的建议依然置之不理。他当然知道,在不屈不挠的宰相背后,是整个朝野的意见。魏谟请求早建东宫的行为,得到了上下的一片赞誉。可这些都改变不了李忱的决定。他还是顽固地让东宫的位置空缺着。
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决定了李忱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机会已经很有限了。尽管不愿意,他还是开始着手为自己策划一次告别演出了。本来,李忱希望在风和日丽、歌舞升平的盛世里用一场盛大的典礼来庆祝贞观之治或元和中兴的重现。可是,现在他知道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他也不敢指望神话般壮丽的封禅仪式。甚至连在长安的郊外举行郊祀大典都成了奢望。于是,李忱决定安排一次登御城楼、颁布赦文的典礼。
没有想到,就连这小小的愿望没有实现。宰相崔慎由对李忱说,御楼典礼所费不菲,而且要事出有名。大赦,更不应经常举行。李忱不悦地问自己的宰相,就没有一个举行典礼的理由么?崔慎由回答他,说如果立太子的话,不要说御楼典礼,就是更为隆重的郊祀大典都可以举行。
听了这话后,李忱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十日后,崔慎由被免去宰相之位。
千年后的清朝名臣曾国藩在他写给九弟的家书中留下一句名言:“办大事以觅替手为第一义”。这是一个真正身心健全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同样是面对满目创痍的人世间,同样感到自己的衰老,曾国藩比起李忱,有着不知道要豁达多少倍的心态。他可以解散了自己手创的湘军,给更有朝气的李鸿章和淮军留下空间。他也可以摒弃小处的抵牾,将自己仅有的精锐力量完整地移交给左宗棠。没有刘松山的劲旅,就没有“湖湘弟子满天山”的壮丽景象——“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这就是曾侯晚年心态的真实写照,而李忱少的,也就是这一份生命将尽时还能保有的从容不迫。
这个多年来大权独揽的帝王还想证明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一味地回避,是阻挡不了死亡的步步进逼的。李忱必须寻找一种更积极的方法来抗拒死亡不可抗拒的脚步。
一天,广州监军吴德啵温吨盎氐搅顺ぐ病@畛狼宄丶堑茫飧龌鹿倮刖└叭蔚氖焙蛏钗现氐淖慵菜唷?杉改旯ィ鹊胤⑾郑獾锣{看上去行动自如,没有什么不良于行的迹象。吴德啵嫠呃畛溃昀醋约阂恢痹诮邮苈薷∩饺诵恼镏巍@畛廊鲜墩飧龇绞俊K次恢跛醚侠鞯氖侄卫创χ霉莆渥谏肀叩牡廊朔绞俊W钪恼怨檎嬖谔莆渥诩荼篮蠹柑欤捅挥眯陶然罨畲蛩涝诖罄硭隆P彩窃谀鞘北涣鞣诺搅肽系摹J惫城ǎ衷诘睦畛酪部计蛄橛谠春薜姆绞苛恕R恢节榘研执右T兜牧肽险倩氐匠ぐ病?br />
去而复返的的脚步,暗示了一种逃避不了的宿命。
不过,赵归真血的教训使轩辕集再也不愿意卷入到宫闱的是是非非中来了。他的长安之行,更象是一场红尘游戏。轩辕集很潇洒地摘下一把竹桐叶,放在手里搓挼一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张开手掌,看着满把铜钱丁零当啷地落下。在大家啧啧称奇的时候,他却捂起嘴,笑着幻想有一天人们打开贮存铜钱的库房,却在角落里看见一堆枯黄的竹桐叶时的情景。李忱对铜钱没有兴趣,轩辕集只好给他表演新的玩意。在李忱热切的眼光注视下,他慢慢地矮下身子箕踞在地上,散开自己的发髻,然后煞有介事地运气上冲。这时轩辕集满头发丝仿佛初夏的秸杆似的全都直立起来。他就顶着这满头秸杆在长安走来走去。这可真是忧郁的长安之秋中一道让人莞尔的风景。
可惜,李忱不能领会轩辕集的幽默。他还是固执地想用禄位、金钱和声望来交换一个抗拒死亡的药方。这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李忱么?
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美丽的西比尔。为了得到她的爱,阿波罗愿意满足西比尔的一个愿望。西比尔向太阳神要求得到长生。就象阿波罗以神的名义庄重允诺的那样,不管多少年,只要西比尔手里的尘土还在,她的生命就在。流逝的时光象虫豸似的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美貌、健康和理想。昔日让神祗倾心爱慕的美女渐渐地憔悴、衰朽,终于被岁月剥夺了一切,成了一具徒然存在的空躯。最后,求死不得的西比尔只好把自己吊在桶里。很多年以后,一群天真的孩子来到桶下,仰着小脸问吊在桶里的西比尔:“你想要什么吗?”她痛苦地说:“我要死亡。”
安国寺里那个对人生的真谛有着非凡领悟能力的李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蜕变成西比尔了。轩辕集不想让李忱体会桶中的痛苦。除了那些无伤大雅的戏法,老道士再没有其他表示。他只是一再地说自己思归海上,请求李忱把野鹤闲云的生活重新还给他。执迷不悟的李忱直到这时还提议授他为朝散大夫、广州司马。可轩辕集又怎么会受着富贵虚名的拘羁呢?临别时,李忱特地在内殿安排了酒筵为轩辕集饯行。借着酒意,李忱向轩辕集探问自己将拥有天下多少年。
关于轩辕集的回答,后世流传着几个大同小异的版本。有一种说法是,轩辕集取来笔墨,写下了“四十”两个字。但是,那个“十”挑上。所以是十四年。也有人说轩辕集根本没有留下字迹,他只是附在李忱的耳边悄悄地说:“五十年。”李忱喜出望外地望着轩辕集。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执政十来年。那不就是说,他还可以执政近四十年?
可是,那不过是轩辕集和李忱开的一个玩笑。这个狡猾的术士故意答非所问。他告诉李忱的,是他的寿命,而不是执政年数。精明的李忱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轩辕集的话诱使他产生错觉,错以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避免王朝走到山穷水尽。
就这样,轩辕集象一朵云飘到长安,又飘走了,带走了李忱长生不老的希望。目送着道人潇洒远去的背影,孤独的李忱在“满天风雨下西楼”的苍凉历史氛围中,陷入了对往事的缅怀。他也曾经和轩辕集一样,在南方的山水间流浪,在旅途中寻找佛家勘破生死的真谛。可寻找到的终于在这幽深的宫殿中又失落了。
大中十三年八月的一天,当我们推开咸宁殿虚掩的门,看到了李忱头朝东方,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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