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环》第7章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
了。”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
梁三喜:“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
我听团里的干部干事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靳开来:“嗯。有道理! 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
还早呢! ”
梁三喜:“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
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靳开来:“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
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
…………
十天天之后我终于拿到了调令!
然而,想不到梁三喜竟能料事如神!当我就要离开连队时,一声令下,我们这
支部队果真要上前线,要开拔! 当天,炊事班一下便宰了四头猪,但却来不及
吃了!
进亦难,退更难。我处在万分矛盾当中! “滚蛋,你给我赶快滚蛋!”忠
厚人梁三喜一下变成靳开来,他面对我劈头盖脸地痛骂,“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
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一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
兵一时! 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在,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
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 有的是词儿,你自己去想!你自己去琢磨!”

长龙般的专列闷罐车载着武器和土兵,昼夜兼程。在九连坐的两节闷罐子里,
有我这拿到调令没敢退却的指导员。
不用梁三喜直着骂,我当然也晓得,军人效命沙场,当应义无反顾。倘若我在
这种时候离开这支部队,那将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众口啐我是“逃兵”算是
遣词准确,破口骂我是“叛徒”也毫不过分……
部队开到云南边防线,大家才知道这所谓边防实际上是有边无防。可红河彼岸,
我们用肉眼便可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永备性、半永备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远
镜,既能清晰地看见那瞄准我们胸膛的黑洞洞的射击孔。而我们这边,多年来却一
直高喊把自己的国土,当作对方“最辽阔的大后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还击,一切都显得紧迫而仓促。一下拥来这么
多部队,安营首先成了大问题。团以上指挥机关挤进了地方机关的办公室。连队则
分散在深山沟里,用青竹、茅草、芭蕉叶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样的“营房”。
为防空防炮,还常常住进那刚挖的又潮又湿的猫耳洞……
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
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
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
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
这九连搞啥“曲线调动”!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
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
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
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
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
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
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
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
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花生米”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
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
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
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
“轻型组克”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
觉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
头……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
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
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
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
上的铜像( 自由女神) ,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
一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
她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
围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
回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 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
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雷神爷”一命的往事:一九
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 即刘黑七) 等部的皇协军,对山东
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长,妈
妈是团所属“地下医院”的指导员( 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炕头,
故称地下医院) 。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围了。
人称“雷神爷”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许打响
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雷神爷”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人,而
且大部挂了彩。“雷神爷”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员的妈
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号。当
妈妈用手一捂“雷神爷”的嘴,觉出“雷神爷”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身上,
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雷神爷”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
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
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雷神爷”。妈妈千方百计地为
“雷神爷”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
条条……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
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雷神爷”
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敢
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雷神爷”,终于使“雷神
爷”死而复生。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
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
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雷神爷”摆出副“铁面包公”的架势,可妈妈在最
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
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雷神爷”说一句“这是
工作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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