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80章


飞毛腿提着马灯朝她走来。 
大柜尽管有张女人的面孔,这不足以说明一个人。李秀娟稍稍松弛的神经顿时又绷紧。马灯移近了,也许那可怕事情即将发生。 
李秀娟一阵颤栗。 
飞毛腿继续朝前移动脚步,李秀娟惊恐之中也有了思想准备,伺机咬他一口,毁坏他的面容,让人们认出这张罪恶的面孔。 
完全出乎预料,飞毛腿只是用马灯照照她,接着披件衣服,将手枪插入腰间。走到门口踅回身,把一件夹袄扔过来,不偏不歪落在李秀娟的身上,遮住胸部和下半身,这样只有脚露在外面。 
飞毛腿顺手拎马灯离开卧室,反锁上门。 
三 
“有事吗?大爷?”夜间站香(站岗)的胡子急忙跑过问。 
“我看看高脚子(马)。”飞毛腿向马厩走去。 
金鬃马抬起头,亲近地拱拱他的手,旁边一匹老马也邀宠似地探过头来,等待主人拍它额头。大柜将两匹马脸同时扳向自己,亲热一阵,拌些精料给它们,说:“啃(吃)吧!” 
飞毛腿离开马厩,朝关押康志的房子走去。 
门口,岗哨头缩进高高的大氅兔毛领中来回走动,见大柜走来便迎上来说:“大爷放心,他挠不了杠(跑)。” 
“瞪大招子(眼睛),看住。”飞毛腿说着走到窗前,捅破窗纸朝里看,康志侧身躺在地上,面向墙壁,胳膊的受伤处涂着粉红色药面之类,那盏煤油灯黑圆的灯影在他的身上摇来晃去。 
飞毛腿望了几眼,然后离开。带回卧室一股寒气,他往将要熄灭的炉膛里加木柈子,蓝幽幽的火苗旺盛,温热的气流扩散开来。 
李秀娟依然感到寒冷,从心里向外寒冷,冷得发抖。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胡子大柜,细小的动作都未放过,他的行为系着自己命运和贞洁。 
飞毛腿坐在火炉旁,吹灭了马灯,凝望着炭火出神,呆然地久久静坐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像屋内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玩命》P卷(6)
木炭红色火光映照下,可见飞毛腿头低垂,脸埋在双手掌里,双肩微微颤抖着,低沉地啜泣着。 
“他在落泪?”李秀娟觉得奇怪和困惑,怎么也想像不出凶残,干下宗宗作孽事情的胡子大柜感情如此脆弱,会伤心落泪?仔细看,衬衣明显呈现出女性胸部特征,清秀的面孔和尖细语音都更接近女性。李秀娟大胆判断出飞毛腿不是男人!低沉的啜泣,叫人产生压抑感。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飞毛腿在往事中行走。她的真实姓名叫董水月,是门达镇有名的董屠户女儿,与康志同住一条街。康家的同泰和药店对着董家“吃吃看”肉铺,坐堂康先生与董屠户,一个石杵紧捣,一个砍刀紧抡,两人相处甚好。 
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玩耍,康志从小围着爹屁股后转,懂得了拿药配方,认识黄芪、蒡风、桔梗、陈皮……水月呢,虽然是娇小女子,整天屠户身前身后,学会了剔骨卸肉,杀、通、吹、砍。长大一些,他俩迷上打围(猎)。 
冬天,门达镇的居民成群结队到雪原打猎,白音塔拉草原山鸡、兔猫、黄羊、狍子物很厚(多)。每年第一场冬雪后,荒原便枪声不断,猎犬奔突,受伤的野兽仓皇逃命,一派刺激而壮观的围猎景象。 
康志和董水月各抱一杆沙枪,远离了门达镇,在积雪覆盖的泡子上,前面的康志突然跌倒,双腿落进捕鱼人穿凿的冰窟窿里,拔出时欤B湿得响透。 
“快脱下来!”水月帮他脱鞋,用力过猛,他四仰八叉地摔在冰面上,棉袜子也随鞋一起拽下来。为不使他挨冻,她做出了惊人之举,解开衣扣,将他的双脚揽进怀里,用身体给他焐着,麻木的脚很快恢复了知觉,他碰到她成长中的乳房,脚不由自主的轻轻挠着。她觉得有只小虫在乳房上爬,脸立刻红了,没松开手,反而让脚贴得更紧,两人情不自禁地抱成团团。 
雪原之恋之吻之拥抱,两家老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自己孩子的变化。水月出现在肉铺前,康志像丢了魂似的,捣药时才砸碎柜面玻璃,那年月玻璃可是稀罕物;董屠户见女儿纳鞋底,缝鞋帮,扎花拧云子卷儿,鞋做成了当爹的朝自己脚一比量,才恍然大悟……青梅竹马,户对门当,两家老人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定亲,媒人尚未选定,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 
来人刀刮脸,长衫马褂,打(缠)腿绑。他是门达镇警察分局长家的账房先生,他说:“鄙人受局长之托,来府上请令媛到府上帮佣。” 
“我家人手还不够呢,多谢局长好意。”董屠户对警察局长为人略知一二,叫水月去等于送爱女入火坑,婉言谢绝道,“孩子帮我砍肉算账……” 
“别不识抬举。”账房先生翻了脸,道。 
“我们祖辈靠杀猪刀子吃饭,”董屠户拳头捶着肉案子,震得秤盘子哗哗啦地响,“用不着何人抬举!” 
“嘿嘿,”账房先生冷笑几声,说,“局长的面子是谁想卷都可以卷的吗?你好好寻思寻思吧。” 
没过几天,一个警察夜里死在董屠户门前,被人砍了数刀。警察局长下令逮捕董家父女,抄封了肉铺,罪名是私通抗联杀害满洲国警察。 
董水月被押在警察局长大宅里,父亲含冤死在大牢里,她经历了种种不幸,后来杀死警察局长逃出虎口,可是康志因他们父女的不幸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起初她抱着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康志的决心离开门达镇。 
警察追捕董水月几年,她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最终还是落入警探手中。押往门达镇的路上,被胡子大德字绺子劫持,她心一横加入土匪行列。几次攻打土窑,救了大德字的命,深得大柜赏识,从马拉子迅速升到炮头、二柜,直到大德字死后升为大柜。 
苍天不知是可怜她,还是折磨她,将分别数年的康志送到她身旁……要么投入恋人的怀抱,远走高飞,离开生死之交的众兄弟;要么不认他,后天康志的血将祭祀老大哥亡灵……天啊,真的别无选择吗?
《玩命》P卷(7)
四 
“喂!花鹞子(兵)。”胡子打开关押康志的房门,“快起土台子(炕),爷给你送药来啦。” 
“喝吧,”翻垛先生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端来,和蔼地说,“喝下它,伤口就会好转。” 
康志看眼胡子,夜半三更的煎汤熬药,又给包扎伤口,还送来一床棉被,感到事情有些奇怪。胡子将他双腕系上麻绳拖在马后,他便料到用不着更多时间和路程,奔驰的马将自己拖得皮开肉绽,骨架散花。面对死神的即将来临之际,他深为被塞进口袋中的李秀娟忧虑,她不单单要受皮肉之苦,恐怕要遭胡子强暴。 
“你不喝药,我无法向大爷交代。”翻垛先生说话依然和气,苍老的脸颊上现出几分慈祥。 
“奇怪……”康志望着药汤,百思不得其解 
种种迹象表明,胡子大柜也许有劝降和感化的可能。传闻中飞毛腿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从胡子的言谈中流露出飞毛腿至少对自己是宽容的。不管怎样,恢复体力是必要的,他喝进药汤。 
“妈的,早该这样。”看守他的胡子隔着窗户道。 
胡子已把灯芯捻得很低,屋内很暗,康志辗转反侧,一种撕肝裂胆的痛觉油然而生。秀娟啊,眼睁睁地看着却救不了你,水月也像你一样,我也眼睁睁地看着被恶人抢走。 
今天进城侦察,康志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居看看,董家房舍被外人占住,油光闪闪的肉案子不见了,自家的房舍面目皆非,隐约可见蓝底黑字的“同泰和药店”残留在墙壁间。他来到围墙后空旷的草地——和水月常玩耍的地方,唉,人去的去,散的散,天各一方,孤零零地剩下自己……一双有力地手臂拥抱着他,他接受李秀娟的拥抱。 
夜里起风了,窗户纸呼哒呼哒地响,康志身下柔软的乌拉草散着暖暖热气,草药使伤痛逐渐缓解,双腿仍然铅一样地沉重,脱臼已被翻垛先生推拿归位。胡子马拖拽时,荒草从躯体下滑过,四肢也随之分开,似乎不属于自己。现在足尖首先恢复了痛觉,神经从麻木状态中醒来,他支撑着站起身,晕晕乎乎,双腿发软,坚持小小一会儿再次跌倒,外面的胡子斥骂道: 
“妈的,瞎折腾啥!” 
夜已很深,三星移到西边天际。飞毛腿卧室火炉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李秀娟盯着飞毛腿,丝毫没放松警惕。胡子大柜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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