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忧虑》第4章


完全改变了一代美国人的面貌,你甚至可以说,它改变了整个美国的精神面貌。没有非洲文化,就没有今天的美国文化。在今天,已经没有一个美国人能够不受到非洲文化的影响。这应该说是美国黑人对于美国文化的整体贡献。移民在各方面的贡献可以说是美国强大和继续保持强大的必要前提。 
但是,移民的问题有时也是非常严重的。例如,复杂的移民使美国的犯罪问题,尤其是集团犯罪问题复杂化。不论哪个国家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游子”在美国的成就而感到自豪,比如哪一个有了杰出贡献,哪一个又得了诺贝尔奖,谈起来如数家珍,这是很自然的。但是,一般人都很少想到另外一面。尤其是大家在指责美国的犯罪率的时候,都很少考虑美国汹涌澎湃的移民背景,因为自己没有在美国这样的大流动背景中生活的经验,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同胞在这些问题中会扮演什么大角色。比如亚洲国家的民众,很少有人会想到,亚裔帮派已经在美国成为后起之秀,今年,美国联邦调查局已将亚洲帮派列为仅次于意大利黑手党的第二优先打击对象。他们来到美国,就成了美国的犯罪问题的一部分。尽管,许多犯罪的帮派成员事实上仍然拿着自己母国的护照,根本不是美国公民,甚至还不是美国的合法居民。移民问题的两极,使得赞成继续大门敞开和要求减少移民的两派,在美国永远争不出个你对我错来。 
来这里以前,我们对美国是世界各民族的大熔炉之类的说法也是耳熟得很,可是,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想过,在这么一个大熔炉里头,可是怎么个活法?到了这里,有的美国人说,这不是“大熔炉”,这是一个“蔬菜色拉锅”,在里头搅拌了半天,青菜还是青菜,萝卜还是萝卜。不管是“大熔炉”也好,是“蔬菜色拉锅”也好,真的置身其中,那种怪怪的感觉真不由你不时时感叹不已。我们常常迷惑不解:天天有成千上万计的合法及非法移民入境的美国,它是如何做到,让全世界各国移民所造成的无序归成有序的呢? 
仅仅在1994年,就有五十万合法移民加入美国国籍,有五万四千名外国人因种种原因在美国得到政治庇护,移民局逮捕了一百一十万人,进行了四万六千件刑事调查,驱逐了四万四千非法移民。移民局认为他们取得证据有权监禁的非法移民达五十万人,(实际因拘留所床位不够只拘留了六分之一),还有不计其数的非法移民避开了移民局的视线,用各种方式悄然溜过国境,消失在本来就由各种肤色,眼色,发色组成,操着各种语言的“美国人”之中。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报告,在去年的人口调查中发现,美国每十一个人中就有一名是出生在外国的第一代移民。 
你信中好几次向我们介绍国内“民工潮”的兴起和因此带来的种种问题,我想,这对于你理解美国的“移民潮”可能有点帮助。而后者,已经日日不断,潮潮不息地进行了近五百年。 
刚来美国时,我们没有自己的洗衣机,因此,常去投币洗衣铺洗衣服。那里黑人很多。我们经常一边等着,一边欣赏黑人儿童特殊的发形,十分感慨。你知道,最早的非洲移民被作为奴隶贩卖到美洲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那本名为“根”的小说也早已举世闻名。我和一个有着典型非洲姓名的黑人聊过,他就是奴隶的后代,他告诉我,对于绝大多数的奴隶后代来说,寻根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完全可以想像,十几代一过,他们早早地就成了美国人。但是,我又要说到他们的发形。虽然一定有变化,但是,可以断言这是他们非洲文化传统的一部分。在这里,只有他们有这样的发形。那样奇特多姿,富有想象力。这只是文化耐力的一个小小例证。 
最叫我吃惊的是,在今天交通发达,完全不存在穷乡僻壤的美国,居然还有一种称为“阿米绪”的移民,他们说一种类似德语的语言,完全拒绝现代生活,使用传统农具,一代一代在美国过着十八世纪的“欧洲乡村生活”。 
我想说的是,各国的移民所保持的不仅是不同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持着他们各自的政治见解以及政治偏见,宗教信仰乃至宗教狂热,一些新移民甚至保持着他们的母国,或者说前祖国,的遗爱或宿怨。这一切,当然给移民本身,尤其是新移民带来巨大的困惑。 
就华裔移民来说,美国的中文报纸就针锋相对地讨论过有关的种种命题。从要不要再让下一代学中文,直到移民如何定位和文化认同,甚至爱国是爱哪一国等等(华裔美国人除了爱中国还是爱美国这样的问题,还有两岸三地此类复杂情况)。不论是哪一种观点,都表达了移民的心理失衡。即使是反对子女学中文的,也绝不是连“多一种外语就多一种谋生技能”这样的简单道理都不明白,更不必上纲上线到是否爱国的高度,这只不过反映了作者痛感于第一代移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地位。 
移民们的各自母国,常常热情地发出呼唤,呼吁他们“离乡不离土”,“把根留下”,一个国家,能够念念不忘它的“游子”,当然令人感动。但是,对于那些已经“游”得很远,以至于加入了新的居住地国籍的移民们,面对母国的频频呼唤,同时又面临走进陌生新大陆的诸多困难,往往前顾后盼,徒生烦恼,总是要莫名其妙地问出“我是谁”的问题来。移民们发泄他们的困惑是很自然的,但是,很少有人写文章谈一谈:什么是美国的困惑? 
记得在中国时,看过一个叫“鹰冠庄园”的美国电视连续剧,里面有这么一个情节:一个美国女孩子和一个新移民恋爱了,一切顺顺当当之际,那位来自第三世界的小伙子却神情激动地宣称,他的母国发生了某一变化,他要舍弃一切回去参加自己民族的一场革命。 
这不仅仅是那个正在恋爱中的美国女孩子的困惑,这也是美国的困惑。他的居民乃至于公民是如此的“国际化”,你吃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属于你,什么时候又突然不属于你。这里汇集了全世界最奇异和最纷杂的思想,最聪明和最零乱的思路,最清楚和最不可理愈的逻辑,最惊人和最怪诞的行为……,这一切原本应属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可是有一天他进入了你的国境,成了你的一员,他所附带的一切你就不能拒绝。全世界的问题都成了你的问题,全世界的麻烦也成了你的麻烦。 
如果那些移民在想为自己母国有所行动的时候,都象那个小伙子一样回去“闹革命”倒也罢了。事实上,他们常常就地行动。所以美国常常发生些令人费解的故事。例如去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对这个国家和政府持有两种不同政见的人,就在纽约街头发生冲突。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已是美国合法居民,甚至有一些已是美国公民。但是,这并不影响双方在美国的国土上为另一个国家的国庆问题发生冲突,以至需要美国的警察出来维持秩序。 
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却先给你写了那么一大段题外话,正是想让从来没有到过美国的你,能够理解我前面说的那句话:美国实在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如果隐去这个大背景,我就可能讲不清我的美国故事。 
好了,今天就先写到这儿,下封信开始,我试试看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写写什么是美国的自由。 
祝 
好! 
林达 
第二封信
卢兄:你好! 
我尚在犹豫如何继续写下去的时候,你的回信已经来了,说是很有兴趣看我写下去,我试试看吧。 
美国的自由不身临其境是很难想象的。我一旦动手写,就发现,要写美国的“自由”,好象必须从它的“不自由”写起。在中国的时候,我觉得周围的人都认为,美国既然是以“自由”而出名的地方,那就是行为可以非常放任,没有什么约束。我差不多也是带着这样的概念踏进这个国家的。但是,才住了没几天,一个女孩子告诉我,她的一个好朋友被拘留了。前一天正好是周末,那个年轻人和他的朋友在自己家的河里划船,钓鱼。但是,他们越出了自己的地界,由水路进入了公园的范围。结果被警察发现,宣告他们违反了当地的两条法规,我只记得其中一条是没有事先取得在公园钓鱼的许可证。总之,两条“罪名”在我当时看起来都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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