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第90章


“广宁王殿下,这是我去年从南地买来的一个歌伎,演奏箜篌,已臻妙绝之境!”卢宗道大着嗓门说。 
显然,他兴致正高。 
见宾游满座,大家都兴致勃勃,我只能强装笑脸,颔首示意。 
这个南地歌伎模样十分俊秀,伶俐聪颖。她非常知礼,临坐前,向我和在场的客人行礼致意。 
她所弹奏的,是二十五弦的竖箜篌。清纯、柔和、稳定的乐声,水银泻地般,又似从透明的宇宙中发出的天籁之声,清亮、浮泛、飘忽,有如泠泠的雪山清泉,飘荡在玉石路上。 
由于歌伎的揉弦、滑弦等压颤技法非常独到,琴声韵味奇特。她的拨弄,转换频繁,使得箜篌发出特别丰厚的和声。尤为可叹的是,她能用两只手不同的手指,同时迅捷地拨动不同音高的弦,再用对应手指相互施展揉弦手法,使得箜篌的音域更为宽广,音色更为柔美清澈。 
包括我,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乐声之中。像阳光驱散雾气,风暴吹没沙尘,汩汩乐泉,让人心大净! 
乐毕,凝望着歌伎雪白的手,我不禁赞叹道:“多么纤素的一双玉手啊!” 
“殿下,既然您如此喜欢,就把这个箜篌歌伎,作为岁末礼物,送与王爷您了!”卢宗道哈哈大笑着说。 
“使不得!使不得!”我连忙摇手。 
忧心的恶魔,天天困扰我。国事江河日下,谁还有心思在府中赏乐听歌。
四十 惊涛舟已漏(4)
酒意已经有七八分的卢宗道把脸一沉,忽然不乐。他拔出佩刀,三两步走近歌伎,挥刀就把那个价值连城的竖箜篌从中砍为两段。然后,他恶狠狠地说: 
“王爷如果不赏脸收下这个歌伎,那么,既然您喜欢她的素手,我就把她一双手砍下,送与王爷!” 
这个自称任侠尚义的文士,翻脸后,完全像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歌伎面如死灰,兀自跪在当地战抖。 
“卢使君,您不是燕太子丹,我不是荆轲,何必做如此之举!”我冷冷回话。 
如此小人,倚恃朝中韩长鸾、穆提婆在后撑腰,竟然敢对我这个宗室王爷如此无礼。 
卢宗道身子摇了摇。他嘿嘿一笑。“广宁王,你好忍心,莫非想仿效东晋的大将军王敦④?既然如此,我就把歌伎的手卸给你看!”说着话,他举刀砍落。 
我心惊肉跳! 
当啷一声,白光一闪。座上忽然有人跃起,以刀挡击,弹开了卢宗道的手中刀。 
原来,出手之人,乃席上坐着的领军大将军尉相愿。 
他哈哈大笑。“王爷,卢使君如此盛情,奈何不受!” 
……我累了,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我的胸部发闷,头上发烧。 
送走了卢宗道这个瘟神,我怏怏地半躺在坐床上,恨气满胸。 
如今的这种生活,说穿了,更多的就是恐惧。如果延搁下去,肯定就是真正的死亡。我们北齐羸弱的躯体,其实不值得我去眷恋。但是,作为宗室,抵抗社稷、国家的死亡,是我长期的、绝望的职责。 
焦虑的恐惧,噬咬着我的心。 
恹恹之余,我有气无力地问那个一直抖成一团的歌伎:“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哪里?” 
“……冯妙怜,我是南朝人,我父亲十多年前被掳至北齐……我一直跟随我姨母长大,在建康过活。最近,姨母病死,我为亲戚所卖……” 
电光石火般,我悚然一惊! 
这个冯妙怜,不会和皇帝的宠妃冯小怜有什么干系吧? 
① 即北魏文成帝和平三年,公元462年。 
② 都是岁末除夕的宫廷御用以及民间常用的保健饮品和食品。 
③ 骁,指投壶的时候竹箭每次投入而又自动跃出,玩者手自接到。 
④ 见《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石崇每要(邀)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导)丞相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石)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王敦),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王敦)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王导)让之,大将军(王敦)曰:‘(石崇)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四十一 今天,永不褪色(1)
“小怜,小怜。”皇帝每次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能深刻感受到,他对我深深怀有无比的怜爱之情。 
人的一辈子,有短有长。而我,大受君王宠爱的这一年多生活,美妙回忆多得几乎满溢而出。从一个刚开始的时候见到皇帝就快乐、激动得浑身哆嗦的宫女,几经沧桑,到现在成为皇帝须臾不可离开的女人,这种油然而起的美妙,有时候,我闭起眼睛回想,都感到窒息般的不可思议。 
时间虽然不久,皇宫的生活,却已经留给我长久的缅怀和无尽的梦幻般的回忆。如果给我一个和我母亲一样的寿数,我肯定能在日后的几十个春秋,只凭这短暂的幸福,就能心安地过着普通的生活。 
因为,天堂般的极乐,都被我过早地挥霍。 
帝王的爱,那样辉煌,简直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华丽风暴。我,活泼,轻快,年轻,幸福……豪华、青春和美貌,这是改变我生活的一切吗?快乐,能通过我的五情七窍以及所有的毛孔对外展现吗?与皇帝同坐在华丽的辇车上,即使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会光彩照人。 
我的美貌,从镜子里面,我自己都能发现到。我的脸,现在平添了一种高贵和妩媚的气息,那是画者的笔尖无法表达出来的。特别是当我灵巧地摇晃着头上的翠饰,掀扇着我的长裙、丝带,闪耀着我全身五彩缤纷的时候,在皇帝的眼中,我总能看到由衷的柔情喜悦。 
由于皇帝在我身边,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引起震颤。所以,打扮得漂亮,是我唯一的乐趣,也是皇帝的唯一乐趣。我如此年轻,用不着浓妆艳抹。 
我自己美貌所带来的愉快,应该也会让后宫别的女人产生嫉妒。 
即使晋阳的冬天有时候阴霾满天,冷风呼呼,只要我和皇帝在场,皇宫内外,都暖意融融,似乎就是永无尽头的春天。 
西域进贡的一种金黄色的脂粉,我试搽了一次。我觉得,自己的脸孔,经过奇异的覆盖,变得更加柔和,就连眼睛也增添了异常的光彩。 
皇帝,完全醉心于我的柔媚。他多么像个孩子啊,天天赞赏我首饰的繁多和梳妆打扮方面的花样翻新,无时无刻不围着我转。 
快乐,有时候复杂,而又简单。 
四处游乐,不仅是皇帝的天性,也是我的天性。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我也喜欢与皇帝一起骑马。 
我们常常并骑入荒郊,进入密林的晦暗,沿着杂草丛生的野径,在荒芜中尽情地驰骋。灰白多节的树干,闪电一样从我们面前闪过。有的时候,马跑得太快,我们搞错了方向,甚至会在短时间内迷了路。 
立在高岗,看着卫士们发狂一样四处狂奔寻找我们,我和皇帝都会纵声大笑。 
当夜色和密林的灰暗,同时笼罩着皇帝与我,环顾左右,四周静无一人。那种时候,我都会感到自己会被一种忽然而又绝望的幸福感哽咽住。我会屏住呼吸,扭头仔细看着他,仔细打量他,巨大的喜说,总是会压住了我的嗓音,使得我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反而沉默了。 
皇帝的外形,似乎比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更加健壮。他的腰背笔直,浑脱帽①下的头发,光泽十足。他白皙的面容,即使阳光和罡风,也无法使其粗糙或者变色。还有,他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睫毛长且浓,一种柔和的魅力,圈围着他那一对美丽的眼睛。皇帝的眉毛,画过一样,异常清晰。他白皙光滑的额头,因为纵马驰骋,带来更加活泼的色泽与光彩。他的脸颊呈椭圆形,鲜嫩滑润。嘴唇红彤彤的,外形非常可爱。特别是他那整齐而闪光的牙齿,笑起来的说话,漂亮得让人不胜惊讶。 
只有我,冯小怜,才敢于这样仔细、无忌地打量皇帝。我总觉得,皇帝,任何哀伤,都不可能也不会销蚀他玩乐的冲动和强劲的活力。而我蓬勃的美丽青春,更使得他精力十足。 
有的时候,特别是朝臣递上边境情况的奏章的时候,皇帝的嘴就紧抿着,他的脸也会异乎寻常地严肃起来,很长时间默不作声。不过,当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的时候,他就会抬起眼来,凝视我。笑容,渐渐洋溢在他的脸上。一种搜索探寻、意味深长的目光,就随着那浓浓的笑意,驱散了短暂的忧虑。皇帝,他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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