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旋涡(时间三部曲之三-出书版)》出书版)-第33章


我告诉他我所用处方没问题,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坚决拒绝手术,就跟涡克斯医药条例里所规定的我的权利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这手术并不需穿刺,只是做一个修复啊!我看过你的历史档案,你跟其他人一样,是一出生就植入在体内的。我们不会给你做任何修改,特蕾娅,我们只是帮你恢复成原样。”
我跟他争执了很长时间,语气相当激烈。我用了一些本不该有的词语,既有涡克斯语也有英语。他先是非常吃惊,再后来沉默了。他含着泪水走出了房间,一脸的困惑。我猜想自己取得了胜利,或至少可以拖延一下。
十分钟后,他们推着手术预备车和手术刀进来。看到这,我开始大叫起来。我身体虚弱,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但邻近病房足以听见。
医护人员正要将我绑住,特克像一头公牛,破门冲了进来。他穿一件长外套病服,腰间一条带子系住。他样子一点不吓人——我们在野外的那段日子,他变得枯瘦蜡黄,犹如一枚干果。但医护人员肯定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更别说他紧握的拳头。这些还不算什么,关键他是再生人,身披假想智慧生物眷顾的辉光:依照涡克斯的神学观,他因此毗邻神籍,已算是半神。
我三言两语告诉他这些医护人员要重新给我植入边缘系统,把我重新变回特蕾娅。
“告诉他们住手,”他说,“告诉他们把那些混账手术刀收起来,否则我将亲自告请假想智慧生物,将盛怒降临在涡克斯和它所有一切事物上。”
我添油加醋地把他的话翻译过来。医护人员丢下手术器械,目光躲闪,急匆匆出了房间。但这只是缓了一瞬而已。医护人员几乎立即归位,领头的是一个行政管理者,穿一套灰色连衫裤——这个人我认识,在特蕾娅的培训课上见过。是我的一位老师,但不是我喜欢的。
显然他跟特克已见过面。“出去,奥斯卡。”特克用英语说道。
那位管理者的涡克斯语姓名很长,还附带一长串敬语,不过“奥斯卡”跟他的姓氏部分倒是蛮般配的。当然,奥斯卡也会讲英语。他英语不如我讲得韵味十足——他主要从古老的教科书和法律文件上学来的——但交流还是没问题。跟我不一样,他被赋予了特定权利,是代表管理阶层说话。
“请镇定,芬雷先生。”他尖声道。他个子不高,肤色苍白,黄色头发,刚刚步人中年。
“操你,奥斯卡。你的人要强迫给我一位朋友做手术。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称之为‘朋友’的这位女子在农民暴乱中严重受伤。你亲眼目睹了的,是吧?你实际上还试图阻止过。”
看样子奥斯卡是要将自己从古老令状文书上学来的东西,拿来进行一场合法性辩护。特克不理踩他,朝我转过头来。“你没事吧?”
“我暂时还没事。但如果他们给我重新植入了网络终端,可就有事了。”
“思维混乱,”奥斯卡说,“你自己也肯定知道的,特蕾娅。”
“我不叫特蕾婭。”
“你当然是特蕾娅。你的否认就是功能紊乱的表现。你患了病理性认知分裂症,急需修复治疗。”
“奥斯卡,闭上你的鸟嘴,”特克说,“我需要跟艾莉森单独谈话。”
“这里没有‘艾莉森’,芬雷先生。‘艾莉森’是一个监护性构建人格,我们越是让特蕾娅滞留于这一错觉,就越难再治愈。”
换在特蕾娅本人,一定会对奥斯卡百依百顺。我仍能感觉到往昔那种懦弱的直觉冲动。但此时,这种直觉冲动却让我觉得非常可恨。“奥斯卡。”我说。我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重复了一遍他的涡克斯语名字,一并包括附着于这名字上的各种身份标签:我只是一个工人,直呼他的简化名字是一种不敬。“奥斯卡,”我又叫了一遍,“你耳朵聋了吗?特克叫你闭上鸟嘴。”
他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真不明白。我们伤害过你吗,芬雷先生?我们有威胁过你吗?我担当你的联络人还有什么不尽心尽力的?”
“你不是我的联络人,”特克说,“艾莉森才是。”
“艾莉森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这个女人不能担当联络人——她没有网络连接……她身上没有神经终端!”
“她英语讲得很好。”
“就像自己的母语。”我说。
“说得对。”
“可是——!”
“因此,我要指派她做我的翻译,”特克说,“从现在开始,我与涡克斯的任何交流,都通过她进行。我们俩暂时也都不需要再就医。不要手术刀,不要药品。你看行吗?”
奥斯卡犹豫了片刻。然后他用涡克斯语直接对我说如果你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你应该意识到你这举动是一种背叛行为,不仅仅是对行政管理层的背叛,也是对最高意志的背叛。”
这些话很严重。特蕾娅可能被吓得发抖。“谢谢,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用同样的语言回答道,“奥斯卡。”
正当此时,涡克斯踏上了它的无望之旅,开始一路颠簸向南极洲驶去。
任何这样的不幸消息,要想从奥斯卡(他仍定时地冒出来,真让人讨厌)口中得到,根本不可能。不过护士们仍围着我们忙上忙下,又是送饭,又是嘘寒问暖,就像闲事管得宽的父母。从护士口中,偶尔还能套出一些话。通过他们得知,涡克斯从最初的一致欢呼雀跃(“我们到地球啦,预言应验啦”),变成一致的沮丧失望(“可地球已是废墟一片,假想智慧生物仍不理踩我们”),进而一致决定要发扬苦行僧精神,再次献身于这一古老的事业(假想智慧生物不来见我们,我们就去找他们)。
要去找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队队遥控无人驾驶飞行器被派出,去探测曾经是印度尼西亚和南印度的陆地板块,但它们看到的都是死寂的荒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或至少说,没有大于细菌的生命存在。
海洋严重缺氧。当时在尚普兰,我曾读过很多关于海洋毒化方面的书籍。当时,我们大量排入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不只一个星球的地下碳储量,而是两个星球的——是引发这些灾难的导火绳,尽管过了数个世纪,其后果才全面显现出来。急速的升温促使海水分层,并滋生大量消耗硫酸盐的细菌,进而散发大量有毒的硫化氢到空气中。这一过程,有一个术语,叫做“富营养化现象”。过去也发生过,但不是人类导致的;那些富营养化事件被归咎于地球上史前大规模生物灭绝。
涡克斯的管理层研究了仅存的几份关于地球人逃亡的记录,得出结论认为,我们应该继续行进,前往所知的人类最后居住地。该地靠近南极,在过去称作罗斯海的海岸上。与此同时,无人飞行器将远到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进行空中探测。
当我把这一切都告诉特克,他问我到达南极洲需要多长时间。特克仍把涡克斯看做一个岛链,而非一艘海船。尽管涡克斯大过特克乘坐过的任何轮船,甚至大过他的想象,但它仍就是一艘船。以它这样庞大的身躯,吃水线之浅,操作之机动灵活,实在让人惊讶。两三个月就能到达罗斯海,我告诉他。我答应不久带他去引擎舱参观……我是认真的。至于原因,我还不想解释。
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我都无法解释。原因很简单,我们没有私人空间。在涡克斯中心区,墙壁有耳,而且有眼睛。
并不一定是出于谍报目的。所有这些纳米眼耳,被嵌于结构面上,以随时向网络系统反馈数据。然后网络系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类处理,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况,会立即报警:健康危机,技术故障,火情,甚至是激烈争吵。不过,我在想,我们这次的事可能是一个例外。在我是特蕾娅的时候,我被训导说,与像特克·芬雷这样的再生人交往,任何言词,任何动作都不是小事,都可能从中找到假想智慧生物的线索,或者发现再生人与假想智慧生物共同生活时的存在状态。因此,我们的谈话几乎可以肯定随时都在被监听,而且不仅仅是机器在听。我不能让自己说任何不希望被管理层听见的话。这使得我好多话须得说而不敢说,急也急不了,只好另待时机。
(而且即使是管理层没在听,最高意志也一定在听。关于最高意志,我一直有好多的想法……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同时,我也希望特克对涡克斯中心区的地理构建及其运行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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