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回声》第44章


一路上有亚历克斯陪伴,歪呆很满意。一入住汽车旅馆,他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要去西雅图。“我要去见见在这儿的一个同事。”他和亚历克斯约好明天早晨碰面,开车去参加葬礼。此刻他看上去有些忧郁,亚历克斯仍然为歪呆也许会在葬礼上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担心。
勃拉姆斯的音乐渐渐淡去,保罗走上讲桌。“我们到此是因为基吉对我们在场的每一位都有特别意义。”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嗓音,“即便用一整天的时间,我也无法表达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没有这样的打算。但是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愿意和大家分享基吉的事迹,在场的每一位都会乐于倾听的。”
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一位长者站了起来,挺着僵直的身子走到讲桌前。当他转身时,亚历克斯才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份悲惨心境。卡雷尔?马尔基维茨看上去身板萎缩了不少,宽阔的双肩塌向两边,乌黑的眼睛仿佛凹进了后脑。亚历克斯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但老人的变化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沮丧。“我失去了儿子。”老人说。一口苏格兰英语中依然带着波兰口音。“他这一辈子都让我自豪。即便是在小时候,他就已经显露出对他人的关爱之情。他总是踌躇满志,但绝不仅仅为了自己的出人头地。他想做最好的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最好的一面奉献给别人。他从不为别人对他的看法而烦心。他总说别人的评价是基于他的所作所为,而非他人的偏见。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到场,我很宽慰,因为这证明了你们认同他的为人。”老人拿起讲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深爱着儿子。或许在他生前,这句话我说的不多,但我希望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低下头,返回了座位。
亚历克斯揉了揉了鼻梁,想要抑制住眼泪。一个接着一个,基吉的朋友、同事走上讲桌。一些人只是简短地说了说,他们如何爱他,如何思念他。另一些人讲述了与基吉之间的情谊,相当一部分说得生动、感人。亚历克斯也想起身说些什么,但他害怕声音持续到一半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紧接着,他担心的那一刻到来了。歪呆在座位上正了正身体,站了起来。亚历克斯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目送着歪呆健步走到讲桌前的时候,亚历克斯惊讶地发现多年不见,歪呆的整个气质已经大为不同。早年,基吉一直是四人中间最具魅力的,而歪呆只是个呆头呆脑、满嘴胡话、胡来蛮干的家伙。可是这些年来,歪呆学到了许多。他在讲桌前定了定神,准备开讲,此时台下一片肃然,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是沉重的声响。
“基吉是我交情最久的朋友。”他开口说道,“我觉得他选择的道路是被误导的,他则觉得我是笨人,甚至是个江湖骗子。但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之间的情谊经得起考验。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们两人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是一个人从孩童转变为成人的阶段。我们一直挣扎前行,试图弄清楚我们是谁,将来会对世界有何用处。我们中间的一些人很荣幸能有基吉这样一个朋友,他能在我们跌倒时,把我们搀扶起来。”
亚历克斯难以置信地望着歪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以为会听到一大段关于救赎和惩罚的布道,萦绕在他耳际的分明是深挚的爱。他发现自己在这种庄重、肃穆的场合,居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我们四个人,柯科迪四俊,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见面起,彼此间就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我们组成了团队,分享各自最深的恐惧和最大的胜利。多年来,我们恐怕要算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乐队了,但我们并不在乎。一个团队中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我的角色是木头木脑的傻瓜,做事离谱得很。”他略带愧疚地耸耸肩,“到现在还有人认为我是这样的角色。基吉就是那个把我拉回正轨的人。在我找到真正的救赎者之前,他一直扮演着规劝诱导者的角色。即便在我获得救赎之后,他也从没有改变那份角色。
“最近这些年头,我俩见面的机会不多,彼此的生活都有太多眼下需要应付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忘记了往昔。在许多方面,基吉仍是我的导师。我不愿谎称自己认可他的每一项决定,如果那样的话,你们一定会以为我是个伪君子。但是,此时此地,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挚友离开了我们,随其离开的还有我生命中的那盏明灯。所以,今天,我沉痛哀悼一位让我的救赎之路走得平坦的亡友。为了怀念他,我所能做的就是像他那样,真诚地帮助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我能对在场任何一个人有所帮助的话,请你们让我知晓。这一切都是为了基吉。”说到这里,歪呆露出圣洁、慈祥的笑容扫视着礼堂里的人。“感谢主曾给我们西格蒙德?马尔基维茨。阿门。”
当歪呆坐回到身边时,亚历克斯伸手握紧对方的手。歪呆并没有抵抗。
之后,前来致哀的人们鱼贯而出,依次与保罗和卡雷尔?马尔基维茨握手。他们走进惨淡的阳光中,随着人流走过花圈。尽管保罗要求只有家属才献花,还是有人送上了几十束鲜花和花圈。“基吉让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像是他的家人。”亚历克斯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亲如手足。”歪呆轻声说。
“太好了,你刚刚在台上说的。”
歪呆笑笑。“你没料到,是吧?我从你的表情看出来了。”
亚历克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读着一张卡片。最最亲爱的基吉,没有了你,世界也变了样。所有深爱着你的诊所同事。他体会得到这种感情。他快速翻阅着一张张卡片,目光停在了最后一个花圈里的卡片上。卡片小而精致,嵌在一圈白玫瑰和迷迭香中间。读着卡片上的字,亚历克斯皱起了眉头。送上迷迭香,以示怀念。
“你看见这张卡片了吗?”他问歪呆。
“很雅致。”歪呆称赞说。
“你不觉得似乎有点……别有深意吗”
歪呆皱起眉头。“我觉得你有点杞人忧天了,这只是个精致的致哀品。”
“歪呆,基吉正好死在罗茜?达夫二十五周年祭日的那天。这张卡也没有署名。你不觉得这些太巧合了吗?”
“亚历克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张开手臂扫过送葬的人群,“你觉得在场的这些人中有谁知道罗茜?达夫这个名字吗?这只是有点戏剧性的巧合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警察已经重新调查这件案子了,你知道的。”性子一起来,亚历克斯变得和生前的基吉一样倔强。
歪呆吃惊地说:“我不知道啊。”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警察正利用新的技术手段,对一批悬案展开新一轮的调查。用诸如DNA之类的技术。”
歪呆用手摸了摸十字架。“感谢上帝。”
亚历克斯一脸迷惑,说:“你就不怕有人把旧时的谣言再抖搂出来?”
“为什么要怕,我们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最终是要得到清白的。”
亚历克斯看上去很不安。“事情能那样轻而易举倒好了。”
大卫?克尔生气地哼了一声,把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推开。他已经花了一个小时来润色一片评论当代法国诗歌的论文,但是留在电脑前的时间越长,他就发现文章里的字句越没有意义。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安慰自己除了学期末的劳累外,再没有什么能令他心烦的了。可他知道,这完全是在欺骗自己。
尽管他的手边一直在忙于论文,但脑子里还是清楚地意识到,在半个地球之外,基吉的朋友正送他最后一程。没能参加葬礼并不让他感到内疚,因为基吉代表了已经离自己远去的,犹如自己前生一般的那段历史,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参加基吉的葬礼而“跋山涉水”地前往西雅图。但是基吉的死,让克尔又回忆起了这许多年来深埋在潜意识里,已经不再搅扰他的那段往事。
当电话响起时,他依然毫无顾虑地拿起了听筒。“克尔教授吗?”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的,哪位?”
“法夫郡的罗宾?麦克伦南探长。”那声音语速缓慢,吐字清晰。
大卫不由地身子一颤,仿佛突然之间,又跌入了冰冷的北海之中。“你打电话来干什么?”他问,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
“我是悬案调查组的成员。你或许已经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了。”
“这和我的问题毫无关系。”大卫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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