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第22章


彼得·摩根最后笑了起来。
〃我对印度痛苦的一面很感兴趣。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感兴趣,不是吗?我们只能在自己内心真切地感受痛苦的时候,来谈论痛苦……关于这个疯姑娘,我是凭自己的想象,随意地写下一些文字。〃
〃为什么写她呢?〃
〃因为在她身上,什么不测也不会再发生,甚至是麻风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印度世界,我有我的,你有你的;有这样的,也有那样的,〃夏尔·罗塞特笑了笑,〃你能做的事,别人也能做,好像就是…俄不清楚,注意,我对你不了解,好像就是把自己的印度世界搀和进去……〃
〃副领事是不是有一个痛苦的印度世界?〃
〃他嘛,不,说到底是没有的。〃
〃那么,他有个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我们大家都已经习惯,〃米歇尔·理查逊说,〃我们已经都习惯,你也已经习惯,五个星期够了,三天也够了。而后
〃罗塞特,副领事一直让你心神不安吗?〃
〃不,没有……而后……你要说什么?〃
〃唔!而后……而后……这个副领事,他比当前马拉巴海岸的饥荒更让我们扫兴。他这个人是不是疯了?他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吧?〃
〃听到他叫喊,就会想到在拉合尔……深夜里,他站在阳台上叫喊。〃
〃安娜一玛丽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印度世界,〃乔治·克莱恩说,〃但是,她那个世界并没有和我们的混合在一起。〃
他朝她走过去,一个箭步,抱住了她。
〃大家是不是要在这里,为法国副领事伤心一场?〃彼得·摩根说。
〃不。〃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大家都不再谈这个话题。
侍者送来桔子水和香槟。这时气温并不高。他们听到外面下起了雨,加尔各答在下雨,雨水打落在棕榈树上。他们还去不去蓝月亮?有谁问。不去了,今晚肯定不去了。时间已经太晚。大家待在这儿也挺好。
〃跟你说,我又去了北京,〃乔治·克莱恩说,〃啊,在大街上,我好像总是看见你,整个那座城市仿佛还记着你,跟我谈着你。〃
〃你恐怕不晓得,〃她对夏尔·罗塞特说,〃蓝月亮不过是一个夜总会,跟别的夜总会一样。欧洲人不敢去那里,因为害怕麻风病,所以呢,他们说那是个妓院。〃
〃这个人,一定是压根儿就不了解那地方。〃夏尔·罗塞特说时笑着。
暴风雨过去了。
〃你过去就盼望到印度来吗?〃她含着微笑问,〃人人都在盼望着什么事情,比如到印度这里来呀,或怎么的事情。〃
加尔各答又发出低沉的叫喊。
〃我在加尔各答刚刚度过的五个星期,确实很痛苦,但同时呢,大家的情形想必都一样,我在这里也找到了某种,我还说不清楚,好像是某种盼望的东西……〃
〃假如你被派往外地,你愿意吗?〃
〃初来乍到,随便被派往哪里。〃
然而,米歇尔·理查逊还抓住副领事的话题不放。
〃在他的材料中,好像有"难说"这个词儿。〃
〃究竟是什么"难说"呢?〃
〃他想要你做什么,安娜一玛丽?〃
她专注地听着,没有料到米歇尔·理查逊刚刚提出的问题。
〃哦!不明白。〃
〃大凡来找这位夫人的男人,都那么认为,在她身边可以忘却什么,副领事不过也属于这一类人,对不对?〃
她笑了吗?
〃在他的材料中,准确地说,到底写了什么?〃米歇尔·理查逊问。
〃哦!〃他答道,〃比如,说他深夜里朝萨里玛的花园开枪。〃
〃他在加尔各答的寓所,同样也给他毁了吗?〃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笑了。
〃没有,〃她说,〃一点儿也没有。〃
〃在拉合尔,他也朝玻璃上面开枪。〃
〃夜里,麻风病人在萨里玛的花园。〃
〃白天也在,他们在树阴下。〃
〃他是不是因为某个女人不在,心里挺烦闷,也许从前…在某个地方,他认识一个女人介
〃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这是真的吗?〃
〃这些事情,〃彼得·摩根说,〃我几乎可以断定,他早就认为自己应该去做了,因为,他过去一直抱着这样一个念头:总有一天,他要干出一件有决定意义的大事来,而后…·〃
她笑着说:
〃确实是的,他早就认为有必要先闹出一场戏来,我看,他比别人更需要这么做。〃
〃一场什么戏?〃
〃比如,发怒的戏啊。〃
〃关于这个问题,他对你只字未说吗?〃
〃是的。〃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而后…你刚才要说什么?〃米歇尔·理查逊问。
〃而后,〃彼得·摩根接下去说,〃他就可能有权利去指使别人,去要求得到他们的关怀,要求得到斯特雷泰尔夫人的爱情。〃
睡梦中的加尔各答又发出刺耳的叫喊,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三个月来,那几个记者,在你家里又吃又睡。〃乔治·克莱恩说。
她说,他们被困在加尔各答,是因为签证的问题,他们准备到中国去,他们等在这里都快急死了。
〃眼下,马拉巴海岸正在闹饥荒,他们打算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会做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联邦精神,所以,什么正经事也做不了。〃
〃为了一斤米,要排上一星期的长队,罗塞特,你要有受苦的思想准备。〃
〃我准备好了。〃
〃不,〃安娜一玛丽说,〃我们以为要受苦了,但我们永远不会受苦的,受苦的念头始终比想象的还要让人受不了。〃
〃饥饿从来没有危及欧洲人,可是,在饥荒期间,欧洲人自杀的事却时有发生,这非常奇怪。〃
〃安娜一玛丽,安娜一玛丽,暗暗我吧,请你弹一段舒伯特的曲子。〃乔治·克莱恩请求道。
〃钢琴走音了。〃
〃有一天,我快要死的时候,我会叫人通知你,你要来给我弹一段舒伯特的曲子。钢琴并不是很走音,这不过是你喜欢的一句辞令,什么钢琴走盲啦,湿度太大啦,…〃
〃确实,我喜欢这么说,来进入某个话题,关于烦恼,我也有一句呢。〃
夏尔·罗塞特望着她笑了起来。
〃那一句,好像我跟你也说过?〃
〃是的。〃
第九节
他们都进了一个漂亮的小客厅,他第一次见到她,正是在那里面,那时,他以为以后再也不可能进来。这个小客厅,从外面看,是像亭子那样凸出来的,它朝向网球场。一架坚式钢琴靠近沙发放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弹奏舒伯特的曲子。米歇尔·理查逊关了吊扇。当即,空气便压在肩头。夏尔·罗塞特出去后又回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彼得·摩根说想回去,他躺在沙发上。米歇尔·理查逊胳膊支在钢琴上,望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乔治·克莱恩坐在她旁边,两眼闭在那里。一阵河泥味飘进花园里,大概正是低潮的时候。欧洲夹竹桃的树脂香和河泥淡淡的臭味,随着空气缓慢的流动,时而混在一起,时而分离开来。 
主题曲已经出现两次。现在正是第三次奏响。他们等着再一次的出现,主题曲再一次奏响。
在八角厅里面,乔治·克莱恩站在空空的酒台前,说:
〃……炎热的季节,我劝你只喝滚烫的绿茶,是的……只有这种茶水能解渴……要克制自己,不要喝那些冰镇饮料……
起初喝绿茶,你会觉得又苦又涩,的确是的,但是呢,最后你会喜欢上绿茶的……这就是度过季风期的秘方。〃
那几个记者,还躺在扶手椅上,昏醉不醒。他们动了动身子,嘴巴里叽里咕唔一阵子,前言不搭后语,随后又睡了过去。
米歇尔·理查逊突然提出一个建议,到威尔士亲王大酒店度周末去。他们向夏尔·罗塞特解释,那个人人传说的大酒店,和法国使馆的别墅在一座岛上。
他们将在午觉过后,下午四点,一道出发。
米歇尔·理查逊对夏尔·罗塞特说:
〃你也去吧,你会看到三角洲那里的稻田,你想象不到有多美。〃
他俩看着对方,都微笑着面孔。和我们一道去吧,怎么样?答应了?我不知道。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陪着夏尔·罗塞特。他俩穿过花园。已是清晨六点。她指着云海下的一个方向,那里,天空已露出一线鱼肚白。她说:
〃恒河三角洲就在那边,看,那边的天空,就像一堆青色的颜料,正在变幻莫测呢。〃
他说他很愉快。她没有答话。他看见她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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